學達書庫 > 侯吉諒 > 如畫 | 上頁 下頁
十六


  我用了些力氣拉開他手臂,退後一步。

  他苦笑起來:「果然,這些年來這麼縱著你,就是這樣結果——我一直等你,怎麼算是放手?」

  我接口:「若等不到呢?可不就是放了手?」

  這話竟說得他怔了一怔,想是他自己也不曾覺得。

  「難道你想我贖你出來?——我若贖你,你肯讓我贖麼?上回那個袁璟……還有沈繪,你就都不肯。」

  我冷笑一聲:「屏兒那張嘴該縫起來了。」

  「所以了,」他說,「你又不肯。」

  「就是屏兒,還懂問我一句為什麼。」我說,「四爺問也不問問,就先認定了我不肯。」

  他略略詫異:「什麼意思?難道我問,你就真肯了?」

  「不肯。」我搖搖頭,「你又不認得我——你們都不肯認真待我,說贖我,又有幾分真心。」

  我沒料想,在他的那張臉上,居然也顯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我狠狠咬下嘴唇:「算了。」

  「什麼算了!」他猛一扯我胳膊,「把我說得胡塗,你就算了?」

  我一根根扳開他手指:「四爺自重。」

  他輕哼一聲:「你說清楚了,我再『自重』不遲。」

  我歎口氣,忽而笑了:「四爺你看丹兒,是那個照花閣裡的丹兒,倚門賣笑,曲意迎逢,便是時時魂遊天外,四爺也看不明白丹兒在想什麼。」我再抿嘴一笑,「沈繪呢,他略略曉得一些,又以為我是那個『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的,也不全對了——他那個『贖』字,不過說得稍稍早了些……」

  蕭四咬著牙接話:「若再給他多些時日,等他看明白了,再說贖你,你就肯了,是麼?」

  我婉轉一笑:「大約是了。」

  他把我從頭看到腳,又看到頭:「丹兒,你好!」

  我正色道:「是你要說個明白的——終歸要說清楚,也不妨現在說了。」

  他臉色略白,退後一步:「那個沈繪又知道你什麼?難道多過我了?」

  我搖搖頭:「你說呢?你認得我這麼多年,明白我多少?」略停一停,又說,「其實他知道也不一定有多少了,或許純是我偏心——我若真偏心給他,也就什麼都不必說了。」

  他的眼神瞬間幾變,似乎全都明白了。

  「——丹兒,你今天這麼說話,以後是不想見我了麼?」

  我怔了怔,還真沒想到剛剛一番話會是什麼結果。過半晌,才勉強笑了笑,緩緩道:「怎麼會?丹兒敬四爺如兄。我還欠著四爺一個人情呢。」

  「不必!」他說,「你和我這個樣子,說是什麼兄妹?斷就斷得清楚。你剛剛說得明白了,也就不要那些牽牽絆絆糾纏不清。」他一頓,拿了桌上他帶來的摺扇,刷的打開又折上,神色已然如常,連說話都是淡淡的,仿佛我們之間,霎時間已是斷得乾淨了——乾淨得簡直什麼都沒有過,「什麼欠,什麼人情,你也不必說了——左右也是還不出,索性一道斷了好了。」

  我無言以對,怔怔看著他轉身走出去,一腳已踏出門外,又停下:「對了,那個沈繪——」

  我心猛一跳,趕緊應聲:「嗯。」

  「他出事兒了。」他依舊淡淡地道。

  我卻「刷」的起身:「他怎麼了?」

  蕭四的聲音一頓:「他——瞎了。」

  我坐在渡江的船上,想蕭四告訴我的事情:

  沈繪瞎了。

  他的壞脾氣終於開罪人,人家暗地裡使了錢,教些無賴痞漢在小巷裡潑他生石灰,他一雙眼睛便這樣壞了。他再不能作畫。

  我從蕭四口中聽見這消息,腦子裡竟反反復複只念著那一句話:他看不見了——什麼意思?不能明白。這簡簡單單幾個字,我偏是想不明白。

  這樣想著,竟連蕭四何時走的也不察覺。

  怎麼會?我不信。才不見他不過一年時間罷了,怎麼物是人非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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