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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想到要拿過桌上的水杯,握著被子的手卻突然開始發抖,越來越劇烈地顫抖著,幾乎讓他拿不穩杯子。他的臉色開始泛白,一種接近崩潰的扭曲痛苦神色猛然浮現在臉上。

  「哐啷」一聲,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杯身四分五裂,茶水流了一地。

  他突然倉皇地站起來,直直往帳外走去。

  「爺。」守在帳外的莫戚看著他異常蒼白的臉色,不禁問道,「您這是要去哪?」天色已晚,無月宮就在不遠處的山頭上虎視眈眈,照理不該這個時候出去。

  他恍若沒有聽到他的話,拉起拴在帳外的一匹純白駿馬跨身而上,揮鞭欲走。

  「爺!」莫戚淩厲地一步上前拉住韁繩,「你騎走照夜不會是想去找她?」

  聞言,傅羽棠才終於正視他,「……你知道?」

  「那日,歸雲山莊後山的山谷裡,我最先趕到,我……看見你和那妖女一起走的。」莫戚說著,不覺低下了頭。這些年來,那一幕已經成為了他的一塊心病,但傅羽棠畢竟還是回歸正道了,於是他便下了決定,本以為永遠也不會把這事說出去的,沒想到,卻在這時說了出來。

  「爺,你不能去。」

  「我要見她一面。」握緊了手裡的韁繩,傅羽棠毅然決然地長喝一聲飛馳而去。

  「爺!」遠遠的,絕塵而去的塵土中,飛揚著一句絕望的呼喊。

  而人,已然走遠。

  風沙迷住了他的眼睛,他只知道策馬狂奔,沿途的風景飛速地倒轉,除了眼前的路,他再也看不到其他。

  ——羽棠哥哥,羽棠哥哥!

  恍惚回到了當年青翠的樹林,她洋溢著笑,迭聲喚他。

  ——我就是死了,也要死在你身邊。

  一種溫熱的液體猛然湧上眼眶,讓他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了。

  「紫……兒。」他輕輕地,叫著這個禁忌一般刺痛心臟的名字,終於可以叫她,終於承認自己想她,他一聲聲地、重複地叫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在他殺她之前!

  他會殺了她!他沒有忘記無月宮的血債,更不能棄那些跟隨著自己刀口舔血的將士們不顧,武林仇殺,誅滅邪道,終於還是他註定要走的道路!可是,在這之前,他想見她一面。

  他好想看看她,哪怕只是遠遠地看她一眼,就是一眼也好!

  他好……想她……

  一想到她受傷了,他就痛得無法呼吸。她總是一貫欺負別人,很少受傷,總是狂妄得連傷藥也不帶。她是他的罪孽!即便要死,也要死在他的手裡!隨隨便便就重傷倒在一片荒山野嶺中,他連想都不願意想!他不想,在死後找不到她在哪裡……

  所以,請原諒他。所有死去的亡靈、所有仇恨的靈魂,他只要一點點時間,只看她一眼,然後他就會回來!回來之後,他就會背起所有的道德與責任,不會再逃!可只是現在,只在這一刻,讓他想著她!

  越來越多的淚水湧出來,讓他看不見來時的路。

  照夜在低垂的夜幕中訓練有素地奔跑著,他只能緊緊地握住韁繩,仿佛那才是他唯一的依託。

  岐山

  傅羽棠拴好馬的韁繩,往既定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都以為她受傷之後會回無月宮,可他知道她不會。她不會浪費自己的體力,無月宮那種魔教聖壇,見到她受傷了不但不會幫她,恐怕還會當場奪權。與無月宮對陣時他來這裡勘查過地形,岐山有一處冬暖夏涼的山洞,地處偏僻,卻是療養的好去處。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她會在那裡。

  夜晚的岐山,月涼似水。

  他踏在草葉之上,步履奇輕。不多時,便接近到那個洞口,只停留了片刻,他便嗅到了一陣清香,那像是從遙遠的記憶中撲面而來的,那麼熟悉的氣息。

  胸口,好痛。

  他臉色驟然一白,緊緊地抓住胸前的衣襟,極力地調整自己的呼吸。已經很久沒有痛過的舊傷,為什麼又會再次發作?

  「羽棠……哥哥?」洞裡,傳來一聲清潤的嗓音。

  他不由得渾身一緊,腳下突然重了起來,邁不開步子。但只有一會,他還是慢慢地踏入了那陰暗的洞中。

  缺乏光線的山洞裡,漂浮著一抹幽幽的月光的影子。她就躺在那裡,像一隻殘破不堪的白色蝴蝶,虛弱,卻依然美得驚人。

  他只覺得剛才強壓下去的淚水此時又濕透了眼眶。她長大了,修長的身段,明豔動人的容貌,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小丫頭了。他的,紫兒。

  「羽棠哥哥。」她直直地看著他,眼睛亮了起來,似乎是想笑給他看,一口血卻猝不及防地吐了出來,染紅了她早已斑斑駁駁的衣裙。可即使這樣,她的眼中依然是含著笑的,很快樂、很快樂的笑容。

  「你幹什麼?!」他一步沖上前去,禁止她再這樣不自量力,一雙手在她的身上找著,「藥呢?你中了什麼毒?解藥在哪?!」他逼著自己用兇惡的口氣吼她,逼著自己不能軟弱。

  「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管我了。」她輕柔一笑,語氣是淡淡的。

  「……不要說這些了,解藥呢?」他別開臉道。

  她不言語,只是看著他,連眼睛也捨不得眨一下地看著他,然後,眼眶裡慢慢浮現出霧水,她叫著他:「羽棠哥哥、羽棠哥哥、羽棠哥哥……」

  淚水從她的臉頰滑下,她努力執著地注視著他。

  「嗯……做什麼?」他沙啞著聲音答她,那哽咽的聲調卻是溫柔似水。仿佛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仿佛年華沒有流逝,仿佛他們還是當年嬉鬧的男孩女孩,仿佛,她還是他那麼珍惜的寶物。

  「我想你了。」

  「……嗯。」

  「紫兒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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