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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青蓮戒慎地看了莊主的怒容一眼抖縮了一下。但想起自己的主子是夫人,也就橫了心向門口跑去。

  「盈兒!你適可而止!她自己默不作聲,我能怎樣?人證物證都有,她還無故地大著個肚子,說沒犯姦淫之罪,誰信!」陸文拓被她的擅作主張惹惱了,也不惜動了肝火。

  「就是嘛!那賤……」金嬤嬤才動口就被她截了話——

  「你住口!主子講話,輪不到你這個奴才開口!你有本事再給我提一個『賤』字!我不信我治不了你!平日你在幾個少爺頭上囂張,也就過去了,今兒個你敢在我跟前逞能,小心你自個兒這把骨頭!」她狠狠啐了金嬤嬤——口,而後失望地看向自己的丈夫,「你平日處理商務,從來都是讓人沒二話說。為什麼一件小小的家事反而不明智了起來呢?先不說她是否姦淫,那是待會兒的事。即便是幹了這種事,也不應施這種不人道的罰!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哪能凡事承之以舊?!一個女人,即使是曾屬於陸家,但她現在已不再住在陸家了,也就不應該再受陸家的束縛。她有自己的自由,她要與人苟合,她糟蹋的是自己的身子,她污辱的是自己的靈魂!或許她只是太寂寞,她尋求自己所要的又有什麼不對?!她自己不以為恥,你們又憑什麼對她施刑!她犯了什麼錯?殺人了?放火了?害了任何人嗎?沒有!她的存在沒有帶給任何人不利,她為什麼要受罰?!這簡直令人無法理解!你們的理直氣壯從哪兒來?她又沒人陸家門,就是人了,她不屑留在陸家,想找別的男人,大不了將她掃地出門,也不能輕易用刑!這種家規,沒有存在下去的理由!毫無理由!」

  陸文拓看著忽然性情大變的妻子,半晌才回神,「盈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很清楚。這件事與別的不同,我無法忍受陸家有這種『規矩』的存在。你應該可以理解的,我需要你和我站在同一立場。夫妻之間本應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包容。你允許這種家規的存在,說明你對女人並沒有正確的看法,也就是說,你對我也沒有正確的觀念。你不尊重一個女人的心理,也等於是潛意識裡沒有尊重我,而我無法忍受自己的丈夫不尊重我。你明白嗎?」她試圖使自己心平氣和地與他講理,但仍然沒有壓抑好自己的情緒。

  「尊重?你在開什麼玩笑!一個淫婦還應該得到世人的尊重?!莫名其妙!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她一日是陸家人,她一日上了陸家的床,她就一輩子都是陸家的所有物,一輩子沒有資格讓人去玷污她的身體!自由?女人沒有自由可言!適當的寵溺可以恬情,過分地重視一個女人只會敗家喪國!古往今來,因迷女色而墮落的人又豈止千萬?!」

  「你說什麼?」陸文拓的話不但令她怒,更令她心口絞痛、無地自容。她愛他。愛到丟盔棄甲、拋城失地。而他卻說了什麼?官若盈痛心疾首地看著這個理直氣壯的男人,踉蹌地退了幾步,「你以為女人是什麼?狗?貓?還是拴在褲腰帶上專門滿足男人欲望的奴隸?呵,原來女人連畜牲也不如啊!男人是天,男人是雲,女人就是地、就是泥?誰規定的?!老祖宗嗎?男人那麼厲害,有本事就一人繁衍下一代呀!為什麼做不到?因為世人平等!先有萬物,而有人,人分男女,交合而延綿下去。難道就因為男人天生力大於女人,就活該視另一半為賤泥嗎?荒謬透頂!自古以來,敗國喪家的總是男人,而男人卻總將全部過錯推到女人身上。我問你,如果一個人被帶刺的茬傷到了,是該怪貪圖摘花的自己,還是怪花?哼,色不迷人人自迷,一個會敗國喪家的人本身就是腐化墮落了。才能有這種結果。怨道憂人則全是逃避的藉口!我們應該公平一點,無分男女,不能說男人就一定怎樣,而女人又如何如何。如果一對通姦的男女被抓,為什麼男人只是抽鞭子,女人卻要失去孩子、遭到人性全無的對待?女人就不是人嗎?是人,就該分對錯,公平判斷!公平一點!陸、莊、主!」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最後的幾個字,雙眸毫不屈服地怒視他。

  「夫人您說的這些,傳出去了還能聽嗎?」陸文拓未開口,金嬤嬤就忙不迭教訓起人來了,「全天下都這個樣,夫人的想法還真是不規不矩的。敢情官小姐一嫁進陸家,就是這麼展現家教的?女人家,一點樣子也沒有,倒教訓起莊主來了?!那賤貨本就該受罰,要是換到別處,這種千人壓、萬人騎的賤貨,『坐竹簽』還便宜……」她忽然閉口,因為官若盈正一臉冷嘲熱諷地向她緩緩走來。

  「說呀?怎麼不說了?」她一把拉金嬤嬤的衣襟,「你還真當我成了主子?怎麼?我還沒空教訓你,你倒自個兒送上門來?誰是『賤貨』?能說出剛才那一番話,可才當得起這字眼啊!想不想試試這字眼冠在頭上會有什麼後果?」

  「莊、莊主,救命啊!」金嬤嬤驚恐地叫道,年邁的身子根本掙不過官若盈。

  「你先放開她!」陸文拓開口道。

  官若盈聞聲更是氣火攻心,隨手就是兩個狠力的巴掌,「打這種人,還真是髒了我的手!金嬤嬤,你聽好,這次我是給你面子了。你現在給我乖乖地待在廳裡,等那個女人來了再說,若是你沒汙陷就算了,若是你說錯了話,我有你好看!」

  「莊、莊主!」金嬤嬤連滾帶爬地到陸文拓腳邊哭訴,「您可要為我做主啊!我勞心勞力幾十年,一輩子全扔在陸家了,卻被一個十幾歲的主子給打得半死不活。想當年老爺在時……」

  「好了!」陸文拓不耐地甩開她,「她是主子。」

  「金嬤嬤,你再求呀!看這青日山莊裡還有哪個敢為你做主?別總是拉著些個陳詞濫調來念,你伺候陸家人,那是你下人的本分。甩了兩巴掌就半死不活了,那等會兒我還會讓你真成了死人呢!」她眼兒一膘,不經意發現陸文拓正在看著自己,胸口一震,忙冷冷地別開視線。

  他說了那種話,他居然說得出口那種話?!她才不理他!即使自己心痛失落,她也不要回頭!是情人也好,朋友也好,夫妻更是,付出的應該對等。他的話,說明他還不夠愛她,她只將她看成一個能「怡情」的女人在寵愛罷了,而不是她的「愛」!

  心好痛,渾身都痛,離開他令她痛不欲生。但是,一步讓,步步讓,要在這裡生活下去,就不能在關鍵的地方退讓一步。即使會有短暫的分離,這也是非經不可的過程。她必須讓他明白如何互相尊重!

  正在冥思之際,青蓮已將人叫回來了。

  她抬頭一看,發現那個被拖著走的大肚子女人竟是救她的鈴兒?!

  「夫……人,您怎麼來了?」鈴兒見到她,虛弱一笑。

  「鈴兒,真的是你?……我還沒有學會騎馬,也還沒能摸熟地形去看你……你怎麼就這麼狼狽地出現在我面前?」她忍住泛紅的眼眶,伸手扶住鈴兒不穩的身子。鈴兒一身衣物全都磨破了,髮絲散亂,一臉憔悴,肯定是被人一路強拖來的。思及此,她不禁又狠狠瞪了金嬤嬤一眼,才扶鈴兒坐下。

  「夫人,我沒事。」她仍是笑著。

  「還說沒事!你的匕首呢?為什麼不告訴莊主你救我的事?為什麼不救自己?!天哪!怎麼會是你?那男人為什麼會在你房裡?……男人?金嬤嬤!你好大的狗膽!」官若盈猛地站了起來,嚇得金嬤嬤跌坐在地,「鈴兒已快臨盆,哪兒來的捉姦在床!你分明是胡說!」

  「沒有啊!奴才沒有胡說,大夥都看見那男的壓在她身上啊!再說,男女苟合,肚子都大了,鈴兒走時可沒大肚子!」

  「走時?鈴兒是何時走的?」

  「一年前。」金嬤嬤睇了鈴兒一眼才說。

  「一年前?鈴兒,你說實話,多久前。」像有條無形的繩子,將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一起。她已經有篤定,但不需要證據。

  「我……」

  「鈴兒,相信我,我應允過你什麼?青日山莊又欠了你什麼?我放心吧,我一定幫你。再說,你不要這個孩子了嗎?說出來,就可以救它。」

  「九……九個月前」她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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