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錚 > 空山遺夢 >


  「姑娘,我不知道你的來歷,但看你內衣的料子和言行舉止,應該是出身不凡的。真是不好意思,讓你住這麼簡陋的地方。但你放心,這兒雖不比你家舒坦,但還是乾淨的。」女子笑著邊往床頭的火盆中加柴邊道:「別盡站著了,到這兒來暖暖手腳,外面涼著呢!別受了寒。」

  「謝謝你。」她的懷疑漸漸減輕,女子的善意令她無法抗拒。

  「出門在外,總有難處,我是能幫則幫。」女子仍是笑,一笑起來兩眼彎彎的,露出一對小酒窩兒,煞是迷人,「現在我去幫你端盆水來,你衣袖都紅了,想是受了點傷。」

  女子出門後,官若盈自顧自地又打量起這屋子了。說也怪,她總覺得這兒有點眼熟,怪親切。

  不一會兒,女子就捧了個水盆進來,綰起衣袖就要幫她清洗。突然她的動作停了,愣愣地捧著官若盈的手,「龍紋戒……夫,夫人!」說完,就是「撲通」一跪。

  「呀!你竟認得這個?」

  「奴婢鈴兒,原是二爺的貼身侍女。」

  「二爺?」不就是陸正風嗎?聽雲揚說,正風是很厲害的武將,可她有一次到浩然樓,就只看見他冷著張臉,拼命地做一些個椅子桌子,滿屋子都堆著木條、未成品的工具。同他說話,他也不答,害她浪費了一下午的口水。

  「嗯。」鈴兒開始跪著替她清理傷口。

  「鈴兒,起來坐下。這是你自己的屋子,怎麼還是卑躬曲膝?我官若盈從不講這一套。」見鈴兒沒有反應,官若盈作勢地收回手臂,「你不起來,我就不讓你包紮,我死給你看。」她一臉得意洋洋,像是流的是別人的血似的。

  「夫人,您可別為奴婢傷了您自個。鈴兒一日是青日山莊的奴才,一輩子都是青日山莊的奴才。不論在哪,夫人都是我的主子。」

  「那我就命令你坐下。怎麼?不聽主子的話了?」她見著鈴兒的肚子就心驚膽戰的。

  「奴婢不敢。」

  「那就坐。」

  「……是。」鈴兒這才小心翼翼地沿著床邊兒坐了下來。

  官若盈看著昏黃的油燈下那張純淨而安詳的臉,一時間心裡梗了什麼似的。主為雲,奴為泥;主是天,奴是地。兩千多年哪!兩千多年封建禮教的束縛,扭曲了人性,禁錮了靈魂!本該一個天真活潑的女孩子,成天「奴婢奴婢」地掛在口邊,把自己貶得比爛泥還不值,又怎能有健康地成長?!她不覺輕歎了口氣。

  「夫人是為奴婢擔心嗎?」鈴兒包好傷口後,抬頭一笑。

  「是呀!」她毫不掩飾眼中的憐惜。

  「不必掛念。鈴兒會將自己照顧得很好。因為鈴兒有他。」她溫柔地撫摸著還不大挺的肚子。官若盈瞬間被她眼中散發出來的寬容與慈愛鎮住了,一種異樣的感覺襲上心頭。

  那,就是母愛嗎?那種她從未體驗過的東西嗎?為什麼一個十幾歲的女子,能夠有那麼柔和的眼光?令她感動得直想哭。她還記得,四千多公尺的喜瑪拉雅山上,有種像燈籠般的草。在粗大的莖上,長滿了透明的葉子,層層包著它的種子。外面是刺骨的寒風,但那樹葉裡面,卻有攝氏十八度之高。它用薄薄的葉片搭成玻璃般的溫室,呵護著它的種子。然後,種子成熟,母株死亡。

  有位作者曾在書上說:「愈是對下一代有愛的生物,愈能在這世界生存。」

  是嗎?是「愛」嗎?所以人類才延綿不絕?而最基本的原因就是存了最偉大的愛?

  「你……愛孩子的父親嗎?」官若盈有所思地問。

  「……愛。就是因為愛太深,我才會千方百計地想要一個他的孩子。即使他現在不在身邊,我也才會有活下去的力量。這是我們的寶貝,」她指指肚子,「我會連他的分一起愛。」

  「他——」官若盈聽出一些端倪,「現在哪兒?」

  「在一個不遠的,卻是我永遠也無法到達的地方。」鈴兒淒然一笑,火光將她的臉映得通紅。

  永遠也到達不了?那就是沒死?她握住鈴兒的手,「你想他嗎?想和他在一起嗎?」

  「想。但那只是癡人說夢。」她黯然神傷。

  「莊主可以幫忙吧?」

  「莊主?」她搖了搖頭,「莊主也幫不了我,這是規矩……」

  「是……嗎?」官若盈的激動冷卻了下來。

  一時之間,屋內就只剩下火盆中燒出的劈裡啪啦的聲響。兩人握手,靜對無言。

  又靜默了一陣子,鈴兒開口:「我去幫夫人拿套衣裳換了吧!粗布衣裳,但能保暖……」

  門外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中斷了她的話,鈴兒立即噤聲。

  「盈兒!你在裡面嗎?盈兒!」是陸文拓的聲音。

  「是莊主!」鈴兒驚叫道。

  「是他!他來接我了!他找到我了!走!鈴兒,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青日山莊絕不虧待你的!」官若盈欣喜地拉著她就想走,卻被鈴兒掙開了手。鈴兒跪在地上,乞求道:「奴婢只請夫人絕口不提鈴兒的事,奴婢就已感激不盡了。」

  「那怎麼行?你一個人挺個大肚子住在這裡,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不,絕不能丟下你!」

  「夫人!」鈴兒已是聲淚俱下,「奴婢有難言之隱,奴婢此生再也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回到莊裡,請夫人成全!」

  「鈴兒……」她不懂,鈴兒明明是想回去的,又為什麼不肯呢?天大的事,都有她官若盈頂著,有什麼可怕的?但見鈴兒如此,她也不敢逼她,「那過些日子我再來看你,順道帶些東西……」

  門外的陸文拓已有些急躁,他翻身下馬,沖門口拱手道:「在下青日山莊陸文拓,請問捨下,是否有位年約十七的女子路經此處?」

  屋內的鈴兒聞聲更見惶恐,她緊緊拉住官若盈的內裙下擺,「鈴兒求夫人以後再也不要來了!也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事,求求您了!您只道是一面貌奇醜的女人救了你,以後再也不讓人來此地,偷工減料是幫了鈴兒最大的忙了!」

  「可是……」

  「夫人!求您了!」鈴兒作勢要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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