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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才聽陸雲揚說起,陸展雲——也就是陸雲揚他爹,在二十多年前曾是唐中宗李顯的心腹愛將,後因戰事導致下肢癱瘓,於是辭官回鄉繼承祖業,中宗念其有功,特賜免死牌一枚。之後不久,中宗、睿宗相繼退位,武后掌權稱帝,青日山莊初具規模,陸層雲沉心經商。待武則天退了位,陸家長子陸文拓為中泉的繼位又立下汗馬功勞,被封為從一品到開府儀同三司。陸家共有四子,除了老四陸雲揚,個個有著與朝廷皇族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陸文拓和排行老二、被封為正二品輔國大將軍的陸正風雖是徒有名號、白領薪俸、亨其禮遇,卻不必司其職,可鎮日待在青日山莊「拓其疆土」;三子陸治為當朝附馬爺,他的妻子乃和瑞公主李盈香。

  聽了一大堆,官若盈才總算可以肯定,現在是大唐中宗景龍二年。這身家背景還真是嚇人,難怪青日山莊如此盛名(聽下人說的),原來背後靠山可大呢!而她官若盈也不差,她爹乃從二品的京兆牧,母親是中泉愛妃的胞妹。她與陸文拓——不要懷疑,那神龍見不著尾的莊主大人真是她夫婿——婚事是六個月前皇上親自指的。但聽雲揚說,那該死的夫君在婚後不到半月便出門做生意,一去四個多月,前些日子才終於回來,卻也沒踏進她房門半步。

  這些日子,白天她就拉著杏兒與雲揚四處閒逛,對青日山莊也有了初步的瞭解。莊內主屋為四方排列,北院「望嵩閣」是陸文拓的住處,離此不遠,西北角的「枕寒樓」是書房,聽說不回房的陸文拓都睡那兒;東院「浩然樓」住的是至今仍孑然一身的陸正風,東南角的「追雲居」是陸雲揚的;西院歸陸治,東北角設武場;正南為大廳,祠堂建在主屋外的正北方向。

  地方官若盈是背了不少,但人可是見不到幾個。莊裡丫環護衛不甚多,亭臺樓閣也不繁雜,但一日下來,竟找不著幾個主子!只有雲揚一天到晚吊兒郎當,不幹正事。

  想來雲揚起先對她是有敵意的,相處了一陣子,他似乎也覺得她與以前不同,兩人漸漸親近了起來。她也會有意無意地漏點口風給他,諸如什麼靈魂出殼啦,或是身體非己啦,或是撞倒性失憶什麼的。他只是聽,而後就笑,再然後又不出聲了。真是,十三四歲的小鬼,精得跟什麼似的。

  這是白天,過得還算愉快。丫環們也同她相處融洽,多的是可以打發時間的玩意兒。她也漸漸不去想追根究底了,而開始預備努力在這兒生活了。

  但是,每當夜幕降臨,夜深入靜之時,一種無由的恐懼如毒蛇般緊緊地纏繞住她。窗外池塘中的蛙聲,屋內忽明忽暗的燈火,一張繡滿了牡丹的白錦床……還有,還有那層層褶褶的白紗帳,梳粧檯上銅鏡中幽美的倒影,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個永無止盡的噩夢!

  什麼是真實?什麼又是現實?

  無可否認的,她怕。只要房間內有一點兒呼吸,能讓她感到生存的氣息,她就能排開所有的恐懼。但是沒有!空而大的房中,除了她,一片死寂。

  已經無數次失眠的官若盈,忍無可忍地掀被而起。她有無數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找陸文拓,不是嗎?

  她必須適應這裡,而第一步,至少得弄清楚她那夫君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甚至連一面也不曾見他!決定在這裡生活,就不能再放任所有的問題擱置下去,不是麼?想來總覺失敗,一覺醒來,自己竟就成了有夫之婦了,而且還是棄婦,教她怎能不採取一些行動好扳回一城?

  當然,最重要的是,今夜她真的熬不下去了,她非得找個人來陪她睡覺。丫環們沒一個敢陪,放眼望去,還是壯著膽子去會一會那位聲勢如天的相公來得實在。

  第三章

  莊裡在晚上很少有侍衛,只在大門或一些重要地方安置人守夜。官若盈憑著記憶的路線,摸黑向枕寒樓跑去。如果雲揚那臭小子沒騙她,陸文拓晚上應該都在這兒的。

  一路上驚驚險險的,她幾次快嚇得尖叫起來。她早聞「人總是怕一些未知的東西」,此時更是深有同感。若一切盡在掌握,她可說是幹什麼都遊刃有餘,天地不懼;但當一切全是未知時,心就很容易失衡。

  悶著一肚子的懼意,氣喘吁吁地奔到枕寒樓時,屋內一盞亮著的燈頓時令她全身的防線都鬆懈了下來。

  站在門口,她定了定神,平緩了自己的呼吸,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木門被緩緩推開,當她看到那張書桌後埋首於賬冊的人影,心不覺漏跳了一拍,本能地緊張。

  她進來了,關上門,找到一張正對著他的椅子坐下,他仍是一言不發地逕自對賬。不想去考究對方沉默的原因,官若盈開始從上至下細細地打量他。

  他頭戴軟腳襆頭,身穿紫色的圓領袍衫。雲揚說,衣服的色彩可以用來區別官品尊卑,百官一至三品服紫,四品服緋……後面的她也忘了,只記得庶民是白的。是了,他是從一品嘛!難怪……

  他的臉微微垂下,在燭光下看不真切,腰卻挺得筆直,右手執毛筆,寫起字來行雲流水的。說來奇怪,就這麼看這他,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感便油然而生。是嗎?這個人,就是她的丈夫嗎?也不對。她有些不是滋味地想,這是別人的身體,也是別人的丈夫。

  「找我有事?」陸文拓合上最後一本賬冊,抬首問她。

  「啊?……是有事。」她連忙回過神來。陸文拓的相貌不算十分出眾,但她一點兒失望也沒有,覺得還好。本身一個人的表相只要不醜陋就對得起觀眾了,內在是最重要的。何況他還算俊逸,只是一張臉毫無表情。

  「以後有事找張總管,要什麼自己拿,別來這兒找我。」他揉了揉眉心,眉間有著疲態。

  「為什麼?」暴風雨開始聚成。

  「書房不是女人來的地方。我累了,你回去吧!」他慵懶地起身。

  「陸文拓!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嗎?我在晚上一個人跑了那麼多路,一進來你就一聲不吭地把我一個人丟一邊,現在不但連一句話也不聽我說完,就自顧自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這是什麼夫妻?為什麼這麼多天你都不曾回房?!」她聲聲指控、字字泣血,氣焰之囂張,令陸文拓皺緊了眉。

  「我認為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我有需要時會去找你。」

  「你當妻子是妓女嗎?需要?娶我只是為了需要?!共識?什麼共識?」

  「新婚之夜,你我說定了的。你可以繼續愛你的席恒,我幹我的公事,互不相干。我今天很累,無心同你多說,你回去吧!」從回莊的第一天,他就聽說她一日之間性情大變,而且絕口不提什麼「回家」,反而與周遭的人相處不錯。一開始還心存懷疑,現下看來,似乎是真的。

  「誰是席恒?他又不是我的夫婿。從今天起,你可以將以前的事統統忘了,我們重新開始,行嗎?」她走至她身前,怒氣盡釋地甜甜一笑。

  「我不管你想幹什麼,現在請你出去!我……」頭突然痛了一下,腳下一個不穩,他一手向後撐著書桌,另一手捂著額頭,想借此減輕一些餘痛。

  官若盈連忙上前扶住他,「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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