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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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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出去,輕輕地帶上了門,方儀才鬆懈下來,倒在床背上,無言地注視著層層包紮的纖纖十指。 「那是天才鋼琴家的手。」這麼一句話,莫名浮上心頭。那是誰說的話?……哦,好像是「媽媽」。她不禁輕笑出聲,天才?鋼琴家?還是會撈鈔票的工具?無所謂,反正她也不想再彈下去了,雖然因受傷而被迫終止彈琴的感覺令她不悅,但既是意外,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彈鋼琴,不是夢想成為鋼琴家,而是在喜歡的同時,借此達成另一個夢想。然而,她得到了榮譽和掌聲,最終仍是得不到親人的眷顧。鋼琴,只是滿足了那些人的貪欲而已。她拿它又有何用?不能彈了也好,讓自己斷了心絕了念,永遠地擺脫掉「親情」的狗屁!她還年輕,她應該還可以去尋找另一個夢想!過新的生活! 她會有友情,她可以追尋愛情,甚至於結婚、生子…… 「嗤!」方儀不屑地嘲弄自己,「傷心就是傷心,又何必自己跟自己演戲呢?友情?這個冷漠的世界,有誰會與你真心相待?誰不是以己為先?愛情?抱歉!單方面心動也算嗎?我根本就除了自己誰也不愛!」 是的,她就是那種人。她希望的東西得不到,送到眼前的卻又不屑接受。她與袁至涵只有偶爾的激情,卻不是他人口中不切實際的對象。她無法對他動心。相處六年,她的手廢了,她不哭,袁至涵倒是淚如雨下了。思及此,一股排斥感不禁湧上心頭。他如此不懂她!全世界沒有人瞭解她方儀!這還談什麼愛?!兩個獨立的個體,不同的生長環境,不同的思想,真有可能融合嗎?真能同室而居嗎?她不知道。至少現在,她只知道,只有自己才是一切。沒有人會比自己更瞭解自己,沒有人會比自己更愛自己。 失去了彈琴的手,說不難過是不可能的。她喜歡鋼琴。但時間一久,心一定會平靜的。是的,失去鋼琴,失去一切,只要她方儀還活著,就一定會再有追尋的目標! 看著方儀輕鬆自若地如往常般笑鬧,袁至涵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稍稍放下了。 「至涵,林傑都說我可以出院了,你怎麼還不放心哪!我不管,我要出院,我要到外面放風箏!」方儀撒嬌地拉著他的手臂。 他溫柔一笑,「乖,再休息兩天。」 「兩天前你也是這麼說的。」她孩子氣地嘟嘴。 輕吻了下她的唇,袁至涵拉過她的手,「好了,別同我鬧了,我有件事想同你說。」 「其實我也有事要告訴你,看你態度不錯,你先吧!」她得意地抬高下巴。 「小鬼!……你先閉上眼睛。」 「你這種人就是這樣不乾脆,神經兮兮的。」 「閉上。」他堅持。 方儀無可奈何地閉上眼。袁至涵的頭腦構造與她根本不合拍嘛!不一會,左手無名指上冰涼的觸感令她立刻睜開了眼。 「嫁給我。」袁至涵情深款款地。 方儀先是震驚地看著他深情的眼睛,爾後注意力又被手上的戒指給吸引了去。「這是什麼?好誇張!你哪弄來的?」 血紅的瑪瑙環上嵌入一粒嬰兒指頭大小的白玉。瑪瑙的光澤已有些黯淡,上面似乎雕了些細緻的圖案,那粒白玉卻異常的晶瑩剔透。 「唐代的『龍紋戒』,是新嫁娘戴的。」 「是嗎?你怎麼有?」 「這是我家祖傳的,每代都傳長媳。聽爸爸說,好像是我們家上幾代祖先盜墓得的。」他有些失笑,「好啦!你還沒答應呢!」 「嗯……至涵,我有些話想對你說。這個——我不能收。」她想拔下,卻發現那戒指似乎緊了些,怎麼也取不下了。 「為什麼?」他臉色猛地一沉。 「我決定離開。」 「離開?去哪兒?」 「不知道,但我必須離開這裡,這兒已經沒有我留戀的東西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沒有我留戀的東西了』?這算什麼?我又算什麼?為什麼要走?你一個女孩子能去哪裡?方儀,告訴我,是不是因為手?我不在乎,沒有人在乎!如果你想散心,無論哪裡,我陪你去!只求你不要這麼輕易就說離開。這對我們結婚是不會有影響的,是不是?」他有些慌亂地握住她的肩。 「手傷是一部分原因,但主要是我自己的厭倦。一無所有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個人活著卻沒有夢想與追求。是的,我可以留在你身邊,我知道你會成功的,我也相信你會待我很好。但是,這樣的我,和一個布娃娃有什麼分別?我不知道要去哪裡,但我必須離開。這裡已經沒有任何的人、任何的事物能夠點燃我的激情,我必須要到一個地方,要找到一個能讓我狂熱、追求,並為之不顧一切的東西。 「二十一年來,我的心從未真正燃燒過,如果我的手沒有受傷,我或許還會讓自己的心沉寂下去。但是,現在,我連惟一的寄託——鋼琴也失去了,我無法再保持沉默。我要走,非走不可。你明白嗎?」方儀冷靜而沉緩地說出自己的心底話。她不是個事事猶豫的人,一旦決定,斷然沒有回頭的道理。她不會去在乎自己的言談會傷了誰的心,她只要達到目的。 方儀淺笑著看這個不瞭解她的男人,平靜地等待著她必須承受的狂風巨浪。 袁至涵靜靜地凝望著眼前的女孩,突然覺得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她。 一星期後,方儀將自己的私房錢存了定期在銀行,攜帶著僅剩的現金和一隻皮箱,沒有告知任何人,孑然一身地離開了生長了二十一年的「家」。 也許,她還是習慣孤單。一個人的天,一個人的地,一個人的路。她帶著滿身的不在乎,想在這世上尋找她在乎的東西。 七月中旬的烈日,瘋狂地炙烤著人煙罕跡的山間公路。路面泛著白光,偶爾一輛車飛速而下,掀起乾燥的熱風。 方儀提著沉重的皮箱,頭昏腦脹地延著公路緩緩前行。鼻間吸人的是熱氣,呼出的也是熱氣,喉嚨幹幹的,咽一口氣就黏在了一起。身上的汗,出了又幹,全身都黏乎乎的。皮膚被曬得發痛,雙腿已經很累了,喉嚨又渴,但她卻不願停下來。明知道自己可以隨時攔下一輛呼嘯而過的車子,塞給司機一些錢,就可以到達最近的賓館,但她不要。 她好難受。這種自腳底蔓延而上的虛脫感覺令她窒息!自由是一瞬,自由的別名是孤獨!她只想這麼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忘記所有…… 路的盡頭,像微微晃動的水面,被高溫烤得軟軟的。一個恍惚,她撞上了路邊的鐵欄杆,人便像失了神似的繼續走,走了很久,才又停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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