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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是誰?她奮力地睜開眼,看到一張沾滿淚水的美麗臉龐。奴兒!她在哭,是為了自己嗎?一絲淺笑浮上唇畔,那雙已不再光彩照人的美眸再次緩緩閉上。這一世,還是有人關心她的,她還要什麼呢?

  她終於知道自己永遠也學不來為了生存便什麼都不在乎。曾經,她以為自己做到了,現在她才明白為了心愛的人,為了真正在乎自己的人,甚至僅為一句真誠的話,一個友善的眼神,她都願意用生命來交換。

  焰族女兒的命一向不值錢,她又何曾例外,尚幸還有人會為她落淚,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喂焰娘服下一顆司徒行遺留下來的治傷藥。葉奴兒將她移到自己的床上,輕輕為她蓋好被子。看著她蒼白安詳的臉,葉奴兒心中升起一股濃濃的恐懼,焰娘不想活下去了,說不上為什麼,她就是知道。如果她不想活,沒有人能救得了她。

  「焰娘。」葉奴兒輕輕地喚道,纖手將她散在臉上的長髮小心拂開。焰娘的痛她感同身受,只是怎能因此而放棄生存的權利,「卿洵不要你,傅昕臣不要我,那又有、又有什麼關係?在沒見著他們之前我們不也活得好好的?現在只是又回到那段日子而已……」嘴上雖如此說,葉奴兒卻知道再也不一樣了,心都不在了,怎會再一樣。

  葉奴兒趕緊停住,讓腦中保持空白,只因害怕想起傅昕臣離開後的那段日子,那種痛苦勝過以前所受折磨的千倍萬倍,她沒有信心自己能再承承一次。

  「焰娘,焰娘……」隔了半晌,葉奴兒壓下胸口蠢蠢欲動的痛楚,喃喃細語:「外面的花都開了,到處都是,你和我一起去采好不好?奴兒一個人……很孤單……」她難過地將頭枕在焰娘臉旁,從側面看焰娘美豔的面部輪廊,感覺她幾不可聞的呼吸,怔怔垂下淚來。

  焰娘是除傅昕臣外她惟一喜歡並願意親近的人,可是——

  「活著很好啊,焰娘。我喜歡坐在溪邊看白白的雲朵,碧藍的天空被落日染成各種各樣的顏色,聽風兒吹過竹林的聲音……」那聲音、那聲音就好像是傅昕臣奏出來的一樣,讓她常常在深夜的時候產生他仍在身邊的錯覺。

  「焰娘,你喜歡什麼?你告訴我,等你好了我陪你去做。」葉奴兒輕柔地問,仿佛認定焰娘仍聽得見她的話一般,她真的很孤獨,傅昕臣走後她便再沒同人說過如此多的話,「……可是,只有活著,你才能去做,是不是?」而且……只要活著,就還有見到卿洵的希望,不是嗎?她怎能放棄?

  「活著很好啊……」葉奴兒再次低喃,淚水卻已模糊了雙眼,以至沒看見那緊閉的雙眼在如扇般長而翹的睫毛顫動之後緩緩睜開。

  「我從沒感覺到活著有多好!」幾不可聞的歎息發至茫然看著屋頂的焰娘,她本該安安靜靜地就這樣去了,從此不再煩惱痛苦,可是耳畔不斷傳來的低泣及細語卻令她徘徊難決。

  奴兒一個人……很孤單……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她驀然回頭。

  這一世只有奴兒真心待她,她又何忍棄奴兒不顧,可是她後面的話對她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活了二十五年,她從沒有一天快樂過,活著又有什麼好了?生命不過是一種負擔而已,她曆遍世間冷暖,又怎會不知。

  活著真的很好嗎?除了奴兒,誰會希望她活著?

  「不……」卿洵一聲低吼,從夢中驚醒,冷汗涔涔地看著屋頂,胸口急劇地起伏著。待情緒稍為平穩,方掀開被子下床,來到窗前。

  窗外仍在嘩啦啦地下著雨,走廊上的風燈在風雨中明滅不定,昏黃的燈光透過雨幕直射這來,帶給他冰冷的心一絲溫暖。

  方才他又夢到焰娘被自己打得口噴鮮血萎頓倒地的情景。雖然事後知道焰娘演戲的成分居多,可是當時所產生的一股無以名之的巨大恐懼直到現在仍緊緊攫住他,令他不能釋懷。

  離開小穀已有三個月,焰娘卻一直沒跟上來。

  這一路上,他並沒有故意隱匿形跡,按以往的經驗,早在第三日他投店的時候,她就應該出現,可是直到他到達原沙城卿府的別業時,她依舊不見蹤影。三個月不見蹤影,這在以前是不可能出現的情況。究竟出了什麼事?是她的追蹤術大不如前了,還是路上碰到了什麼阻礙,或者是那一掌……

  他不敢再想下去。她不來最好,他不是一直都希望她從自己的生命之中消失掉的嗎?思及此,他只覺心中一悸,如果她真的從此消失不見蹤影——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似陰影般無法控制地罩住他,令他無處可逃。或許是兩人相處得太久了,已養成了習慣,習慣她時時跟著追著纏著自己,因此當她不再這麼做的時候,他竟會覺得渾身不自在,等再久些就好了,習慣是可以改變的。

  她、她不是喜歡自己的嗎?雖然盡力說服自己,卿洵還是控制不住想起焰娘執著深情的眼神。她難道放棄了?憶起那一滴淚,那放棄一切的表情,他只覺胸口憋得慌,不得不大大地吸了口氣以緩解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會不會,她真的、真的——

  「我想你喜歡的女人是這樣的,所以……你可要記住我現在的樣子啊,別忘了。我以後是再不會做這種打扮的……」

  「啊——」他一拳打在窗欄上,淺色的眸子在黑夜中射出不知是忿很,還是惱怒,或者是受傷的懾人光芒。原來她早已決定離開自己,她原來、原來一直在戲弄著自己,所以連道別也不必,她從來就不是真心的。自己真是糊塗,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哪裡來的真心,自己不睡覺想她做什麼。

  壓住心底受傷的感覺,他轉身走回床躺下,卻睡意全無。說了不想她,但她的音容笑貌,嬌嗔癡語卻不受控制地冒上心頭。他警告自己,他的心中只有淨兒一人,於是想借想念楊芷淨來消除她的影像。可是一點用也沒有,她的影子就像她的人一樣霸道難纏,絲毫也不放鬆對他心靈的鉗制。最終,卿洵宣告放棄,任由自己的思緒被她完全佔據,無眠至天明。

  一早,卿洵即動身再次前往葉奴兒所居之小穀。他不知道自己去那裡要做什麼,但是他知道自己非去不可,否則以後都會心神不定。

  一路行去,並不見焰娘蹤跡,看來這次她是決心徹徹底底地消失在自己生命中了。

  卿洵並不理會心中莫名其妙的感覺,專心趕路。

  七日後,抵達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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