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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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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雁北若無其事地在屍體身上擦了擦手,「走吧。」沒有理會香桂眼中的不理解和惶然,率先閃身而出。 香桂怔了怔,看著地上的侍衛屍體,心中突然有些空茫。 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鳳雁北的狠辣一面。在她的心中,他一直是如月亮般溫潤明朗,如神般高貴的人,即使在他主張丟下她之後,在他被燕子嘰那樣侮辱,甚至是在地牢中落魄地需要她為他清理污穢之時,她的感覺也沒改變過。然而現在……現在的他雖然神色之間恢復了以往的風采,卻讓她開始覺得陌生。 她想到死在雪地中的何長貴,想到即使兇狠如燕子嘰也對他處處忍讓,心中莫名地升起陣陣寒意。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鳳雁北。 也許是燕子嘰不在侯府戒備比較鬆懈,也許鳳雁北對此地過於熟悉,總之,兩人的逃脫較前次輕鬆許多。 帶著香桂一路逃奔,鳳雁北始終沒有丟下她。香桂心中感動,對於開始心中對他升起的不滿和畏懼感到慚愧,便一直想著如果逃出去後,一定要做牛做馬地回報他。 咯吱的踩雪聲中,兩串雜亂的腳印暴露出兩人的逃亡方向。 鳳雁北自然不知道香桂在想些什麼,就算知道了也只會嗤之以鼻。如今的他,便如躲籠而出的鷹,再也不會讓人輕易捕捉住。 「我不行了。鳳爺……你走吧……別管我。」好不容易爬上侯府後面的山頭,香桂彎腰撐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冰冷的空氣撲進肺中,如針般刺得人又冷又疼。她雖然已習慣了勞作,但在這樣沒命地狂奔下,仍然大為吃不消。不想連累鳳雁北,她一邊喘氣一邊催促他獨自逃亡。 鳳雁北站住,功力初複的他體力仍然很差,一路走來,其實就是靠著超越常人的意志撐著。回頭看向山下,只見燕南侯府燈火通明,人影晃動,顯然已發現了兩人的逃離。他知道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因為這一路兩人壓根沒有時間掩飾行蹤。 原本打算在原地稍稍休息片刻,卻突然發現來路上有幾個黑影正向山上縱掠而來,鳳雁北神色一凝,驀地攬住香桂的腰,向山上林木深處疾速奔去。 香桂驚呼出聲,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裡。冷風從耳邊刮過,雙耳被凍得完全失去了感覺,結冰的樹枝從臉上劃過,引起一下又一下的刺痛。 突然,鳳雁北不知道是力盡,還是踩到了什麼,腳下一個趔趄,兩人同時撲到在雪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其實,你可以不管我,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看著趴在身上喘息的男人頭頂,香桂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感動。 鳳雁北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他吃力地坐起身來。環目四顧,這才發現兩人不知何時已到了山頂。怎麼也沒想到另一邊竟然是懸崖,雖然不高,但下面卻是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河,即使在這隆冬之際,依然沒有結冰。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鳳雁北咬牙看向烏雲密佈,顯然隨時都會有暴風雪的天空,一股強大的求生欲望驀然生起。唇角浮起一絲傲然的笑,他走到懸崖邊,俯首下望,飛快地思索著逃生之計。就算老天要絕他鳳雁北,也要看他願不願意配合。 「香桂,你過來。」回頭,他看向愣在原地的女人,心中升起一絲不耐。 香桂哦了一聲,一步三滑地走到他身邊,如同他一樣,往下面望去。卻在看見下面咆哮的怒江時,雙腿一陣發軟,差點站不住腳。 「鳳爺……」他們不是要從這裡跳下去吧?那樣怎麼可能還有命在。 鳳雁北抓住女人的手臂,穩住那瘦小的身體。一聲奇怪的低歎從他口中逸出,引起香桂的側目。 「我說過,你會後悔救我。」遺憾的低喃在又黑又冷的夜中緩緩響起。 香桂失笑否認,「我沒……」然而話音未落,一股大力從她手臂上傳來,將她帶往前方。 香桂低叫一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扭頭迷茫地看向鳳雁北,雙手則胡亂地在空中抓著,渴望能抓住一樣東西。甚至,連思考為什麼的時間都沒有,人已墜下山崖。 鳳雁北木然地看著她的身體變成一個黑點,直到落水的聲音響起,才一個前縱也跟著跳下。但是,他並沒有如香桂一樣直落入水,而是扣著崖下一塊稍微突出的岩石,掛在了上面。由於岩石的遮擋,從上面看下來,根本不會發現他。 腳步聲紛踏而來,他使出全身力道吊著自己,同時屏住了呼吸。十指指尖陷進了石上凝固的冰層中,刺骨的寒冷透指而入。 香桂看到了他畢生最恥辱的一幕,從決定要活下去那刻起,他就沒打算過留她性命。一路帶著她,只是怕她落在別人手中,然後把看到的一切弄得世人皆知。 他本來便是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人,何況此次還受了這麼大的屈辱,自然更加不再相信人性。 香桂,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營妓而已,死了於他也沒什麼影響。那時,掛在岩下的他是如此認為的。 次晨,鳳雁北成功地避開了追蹤,逃出燕都,沒想到竟然恰好與準備再次入侯府救他的莫商一行人遇上。 半個月後,鳳雁北安然回到漢南都城懷安。 一乘白紗飛揚的華美輦輿在金碧輝煌的太和宮前停下,宮前侍伺的太監和侍衛趕緊跪地高呼王爺千歲相迎。 隨輦的莫忘忙趨前,扶出隨意披著一件素色長袍的鳳雁北。他烏髮未束,散於肩背,顯得有些懶散和過於隨意。 阻止了太監通報,他留下侍僕,獨自一人緩步悠然走進禦書房,一臉穿街尋柳的調調,哪裡像是在皇宮之中。當看到那個位於書案後面,正在專注地批閱奏章的黃袍男人,他的唇角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謔笑。 「臣弟見過皇兄。」 他的語氣無比溫柔,卻驚得書案後的男人驀然抬頭,待看清眼前所站之人,臉上立時血色盡失。 「你、你……」男人指著他,如見鬼魅一般。 鳳雁北輕笑,「怎麼,皇兄,見著臣弟為何如此吃驚?」 男人回過神,勉強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五弟,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不早些通知我,也好為你設宴洗塵。」 眯眼享受著男人聲音中的顫意,以及那帝王之家的「手足情深」,或許想到了什麼,鳳雁北掛在臉上的笑,在某一刻竟讓人覺得莫名殘忍。 「皇兄的關愛,臣弟將永銘記於心,定無片刻敢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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