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郭晏光 > 無病呻吟的年代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誰知道以後究竟會贊成什麼樣,我只能珍惜眼前相聚的時光。

  可是,太熟的果子會怎麼樣?休說。感傷的淚水我知道,鹹的。

  阿光終於還是光榮應召入伍。走前,為他餞別。

  宴席設在阿光租來的公寓陽臺。我拎了一堆啤酒、鹵菜、乾量,還帶了一束鮮黃色的雛菊。

  我們坐在陽臺的涼椅上,喝著啤酒,吃著幹量,縱談宇宙天地和古今。

  阿光酒量不好,酒品也差,兩罐啤酒下肚,酒性大發,指天賭咒發誓,高聲放歌!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尤——來!敬你一杯!」

  說著,將罐內剩下的啤酒灑向夜空。跟著又開了一罐,仰著頭,咕嚕咕嚕的喝下肚,又舉著酒罐對著天空大叫: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意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又笑又叫又鬧的,末了,卻低頭嗚咽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掉淚。他抽搐了一會,丟下我跑進屋裡。

  再出來時,臉已洗淨,整個人變得種清氣爽。

  他對我微微一笑,遞給我兩張海報。

  我慢慢展開,一張是銀河星雲,一張是晴空流雲。

  「你那里弄來這寶貝?」我神色激動地說。

  他又開了一罐啤酒,緩緩喝了一口。說:

  「我也忘了是在哪裡發現的。那天經過一家店,本來是進去躲雨的,看著了,匆忙賣下就走了,也沒特別注意是在哪裡。」

  「給我的?」我不放心地問。

  他點頭:「嗯!送給你。」

  「啊!謝謝!」

  我將兩幅海報完全展開,一會見遠觀,一會兒近看,興奮得像個小孩,好半天才小心地卷起來,放在旁邊的躺椅上。

  我支著頭,歪靠著躺椅,甩著及胸的亂髮,酣笑地看著阿光。他突然吱唔起來。

  「你知道嗎?你很——好看,很——漂亮,可是——」

  哈!難得他會說一句讚賞我的話。他一向不是注重外表的人,今天是那根筋不對了?!

  「我知道,你根本是不自覺的,可是——」

  我打斷他的話,說:「你到底在說什麼?」

  阿光尷尬地笑。

  「還記得校慶那一天到我學校嗎?」阿光學校校慶那一天,他邀請我前往參觀,遇見了他的一些同學,「我同學說你很漂亮,一身風情,可是,有點賣弄。還說你看起來冷傲不可攀,清純豔麗,卻孤高怪僻!」

  「你同學未免觀察得太仔細了吧!」我大笑。

  「喂!我是說真的,你別不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才不理會人家說什麼,不過,我想你的心事大概還沒有解決。我同學的看法只是一個例子。你可以不理別人說的,卻難保旁人不來招惹你。我怕你以後會惹來更多的不愉快。」

  阿光接著說:「他們說你孤傲怪僻,甚至賣弄風情,原也沒什麼惡意。告訴你,只是希望你心裡先有個底,以後若再聽到什麼閒言閒語,就把它們當作耳邊風算了!」

  「知道了。」我說,仰躺著,專心注視滿空星斗。

  孤高怪僻?我本來就不合群,沒什麼新鮮好在意的。

  賣弄風情?——哈!倘若能夠,我倒真希望我風情萬種啊!

  後來問及綠意,她好笑地撫平她散亂的頭髮。

  「風情?!算了吧!你!」然後問我,她的裙子有沒有起皺。

  綠意是個迷人的女孩,清純多於妖媚,健健康康的。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標準,只要不太傷害自己,聽聽也無妨。阿光同學的話,不想壞的,讓我覺得,也許我是有點魅力。

  魅力?蘇寶惜,你究竟想迷惑誰?

  阿光入伍後來了信,滿紙的無奈,在黑暗中痛哭流涕,指天發誓。發什麼誓,阿光沒說,我也沒問。想也知道是仟麼,阿光的心事就幾椿。又說他學會了很多罵人的話,很髒的那種。

  我原以為他的疤痕淡好得差不參了,沒想到竟是傷得那麼深!

  幾天後,在夜暮的落日大道上,遇見那個被班上各色男子奉為班花的明媚女子。她對我淺淺柔柔的微笑打招呼,我停下腳步。

  「ECHO,」她又笑了,笑靨如花。「去哪裡?不去上課?」我正朝校門口的方向走,的確是不想去上課。

  「那裡也不去,」我也跟著她笑:「天氣太冷,冬至又到了,想去吃湯圓。」

  她再輕輕一笑,對我揮揮手,漫步走向教室。我回著看她,款擺輕搖,背影——很美麗。

  走到小吃店時,數數身上的財產,剩下不到三十塊。我沮喪地垂下頭,深深歎了一口氣,拐向公車站。經過許些家商店,各個門口都挺立著一株株五彩繽紛的耶誕樹。我拉緊身上的外套衣領,仍抵不過陣陣寒風的侵襲,一直顫抖個不停。直到上了車以後,才稍微好過一點。

  好像每年到了這個時侯,我都顯得特別的落魄!我看著車窗,玻璃映照出我的身影,感覺很陌生,像遙遠以前的某個冬夜。

  這種時侯,我總會亂想些不該想的——

  有人拉鈴下車,我跟著下車。經過便利商店時,掏出口袋裡剩下的銅板,買了一包泡面。

  我打開大門,瞥見信箱裡躺著一紙信箋。

  阿光寄來了一張醜陋的卡片,我邊看邊關,一邊將水壺插上電,等水滾沸。

  前塵往事依舊揮卻不去,這時節,兩個頹廢的青年,在各自孤獨的領域,飲著寂寞的酒液——

  水滾了,我撥下插頭,把面拆開,放好調味料,沖入開水——我把窗戶關緊,這種時候,我實在沒有本錢再感冒。

  門鈴響了。奇怪,這麼冷的天,居然會有人來找我。我那門鈴是裝好看的,當初房東好心要幫我裝時,我還嫌麻煩,不想它現在居然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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