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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我開始有點瞭解了。」

  「還要再看嗎?」

  「當然要,既然開始瞭解了,我就要徹底瞭解!」

  「好,那我們走吧!」

  於是他們繼續往前走,與驢子拖拉的水車交錯而過,黑人小孩拿著各種不同的塑料器皿去裝水,對他們來說,光是那個可以盛裝乾淨食用水的器皿就是比黃金更值錢的奢侈品。

  「文揚。」

  「嗯?」

  「你會買那麼多食物和水來,是因為你早就知道這裡的狀況嗎?」

  「這裡最缺乏的就是食物和乾淨的食用水,我們沒有權利到這裡來分走他們的配給。」

  「所以,你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嗯。」

  這點倒不奇怪,畢竟國際間也報導了不少蘇丹難民營的狀況,只要看過那種報導,就會知道這裡最缺乏的是水和食物,難得的是他能考慮到這點,她就沒有,當時她一心只思量著要如何儘快找到爸爸。

  然而她感到納悶的並不是這點,而是……

  「也不感到震驚?不感到駭異?」

  「嗯。」

  「為什麼?」

  「……因為我也經歷過同樣悲慘的境況。」

  ***

  說是一個星期,結果那位接手的同事在兩個星期後才到達。

  不過在這兩個星期裡,司琪並沒有浪費一分一秒,她很認真的去瞭解一切,用眼睛把一切都看進心裡去,然後,她開始拉著文揚到處去幫忙,從營地裡幫到診所內,再從診所幫到難民營裡,只要能幫上忙的,她就過去報到。

  在診所裡幫忙兩天后,她才知道由於其他救援組織也在區內提供醫療服務,所以無國界醫生的診所集中資源為這裡被忽略的一群——婦女提供醫療服務,多半是性暴力方面的問題,不過仍不時有受槍傷的男性患者被緊急送到這裡來。

  「為什麼老是把受槍傷的男人往這裡送呢?」這種忙她幫不上呀!

  「醫生沒有選擇病人的權利,槍傷是急診,自然要往最近的醫療站送。」司爸爸一邊為傷員做治療,一邊回答女兒的問題。

  「這是……阿拉伯民兵幹的好事?」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難民互相殘殺?難民是手無寸鐵的。」

  「可是阿拉伯民兵闖進難民營裡來幹嘛?」

  「搶食物和水啊!」

  所以天天都聽得到槍聲,受槍傷的人也天天都出現。

  至於難民營內,食物和飲水一直是最重要的問題,另外,醫療方面也很麻煩,因為他們生病了都會拖到奄奄一息才去看醫生,或者受了傷也會自己先貼上那種百年流傳下來的正宗土膏藥,直到發爛發臭了再去向醫生求救。

  不過,即使生活環境惡劣到極點,但很奇怪,難民營中的黑人小孩雙眼仍然流露著好奇和純真,對他們來說,只要可以和家人一起、與小朋友在沙堆上玩耍、有乾淨食水和不用捱餓,這已是上天一大恩賜了。

  到了晚上,基於安全理由,小鎮會實施戒嚴,營地裡的人員在晚上九時至翌日早上六時都要留在磚牆包圍的營地裡,二十四小時都有守衛人員輪班駐守,但他們都沒有配備槍械。

  這等於是變相的被禁錮,儘管如此,司琪也能自得其樂的想點子打發時間。

  雖然這裡的生活只有無聊又無趣兩詞可言,沒有電視或漫畫小說,也不能上網哈啦玩遊戲,電臺更沒有中文頻道節目,連英文頻道也沒有,但起碼她能嘗試利用有限的材料煮出一頓「豐盛」的晚餐,這也是一項很有趣的挑戰。

  晚餐後,司琪和文揚一起出去散步——自然還是在營地內。

  「文揚,聽說今天遊擊隊騎馬闖進難民營裡抓人呢!」

  「放心,那些被抓的人很快就會逃回來。」

  白天剛下過一場暴風雨,雨後空氣清爽怡人,夜晚顯得特別涼快,夜空也格外澄淨,星星在天上眨巴著眼,文揚背靠圍牆,雙臂圈住背貼在他身上的司琪,兩人一起仰頭望,也對星星眨眼。

  「為什麼?他們不是自己族人嗎?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強迫自己族人?」

  「他們只是用想到的任何方法來持續這場鬥爭,直到他們得到政府的公平對待為止。」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誰知道,但阿拉伯人是不可能輕易放棄既得利益的。」

  司琪回過身去仰起眸子,文揚俯下眼來與她對視,兩雙瞳眸都在黑暗中閃著奇異的光芒。

  「所以這些黑人就必須繼續苦下去?」

  「他們會堅持下去的。」

  他們四目相對好半晌。

  「文揚。」

  「什麼?」

  「你知道嗎?我真的覺得他們比我這種在平穩中成長,從不知何謂『拚命努力活下去』的人更有資格活下去。」

  「我想,你真的瞭解了。」

  「是的,我瞭解了。」司琪輕輕道。「那麼,你說你也經歷過同樣悲慘的境況,可以告訴我到底是什麼嗎?」

  「……回臺灣再告訴你。」

  司琪又凝視他片刻,點點頭,再轉回去背靠在他胸前仰頭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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