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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在她面前,他常管不住自己地表現出真性情。

  「啊?下人樣?哎呀,才不要呢!你現在這個樣就很好了呀!」夏拙兒以空著的一隻手拍拍裙擺上的泥土。

  她看得出他出自優渥、有教養的世家環境,所以性子在某方面有點霸氣,但又不失分寸;受到福伯與她的救助,懷有感恩之心卻不顯卑屈;不說話的時候,像是心裡頭有千萬種心事一樣。

  他尊敬老人家,卻老喜歡和她鬥氣、鬥嘴,不過,也不曾對她說出什麼卑鄙或失禮的話來……

  「好吧,既然我不是頭驢子已經讓你如此失望,但我至少還能做件和驢子差不多的事,雖然對你的名聲不大好……」曲承胤衡量著眼前的狀況,不得不拋去一些原本該有的顧忌。

  「什麼事?」她眨眨眼地問。

  「背你回家。」他猜,依她的性子,應是不會拒絕。

  「就等你這句話哩!」

  夏拙兒果然沒有讓曲承胤失望。

  「你至少也該裝出一點為難的樣子吧?女孩家一點也不懂得矜持。」曲承胤暗地裡覺得好笑,臉上卻一本正經地叨念了她兩句。

  「荒山野嶺的,裝給誰看哪?我的腳好疼,再繼續走路可是會斷的,」夏拙兒直腸子地說。

  她所說的話雖然常帶著點似是而非的意味,卻也很是實際。

  「唉……好吧。」

  他背對著她半蹲半跪地彎下腰,示意她伏上他的背。

  「等等,張嬤嬤給我們的那罐豬油和油紙包的那塊醃肉被我落在地上了,快點撿起來。」她利落地伏上他的背。

  溫熱柔軟的觸感輕輕地撞擊他的背,也狠狠地衝擊了他的心肺,讓他一時之間差點忘了怎麼開口說話。

  他是瘦、是傷、是弱,但總是個地地道道的男人,這姑娘……一點都沒意識到嗎?曲承胤心裡一陣紛亂。

  終於,他訥訥地應了聲,「嗯。」

  因曲承胤的體力目前不若健壯常人,又背著拐傷腳的夏拙兒,所以一路上也只得走走停停,前進一刻歇一刻、歇一刻前進一刻。

  他邊氣喘吁吁邊感歎著身子現下的不濟事,回想起以往領著自家商隊大江南北奔走——

  那時的他筋骨強健耐勞,耐力眾人皆知,若他執意前行,幾百人都不能抵擋得住;他快步如飛,能追上快速奔跑的野馬;他箭法高明,舉手就能射中天空飛翔的禽鳥;他能日行幾百里,勝過千里馬。

  商隊行進途中,曾有數十名劫盜欲圍殺他尚不能成功,他還把劫盜射向他的箭接住,並倒射回去……

  「張嬤嬤也真是的,都不留我們吃飽飯再回去。」夏拙兒伏在曲承胤背上,語氣中透露出無限的遺憾。

  曲承胤自遺憾感歎的思緒中回神,提醒著夏拙兒,「福伯燒了飯在等我們回去一塊吃。」

  曾經那般驍勇的自己現下只盼能快快走完這段山路,好和夏拙兒這傻姑娘回家吃晚飯?他豈能不歎息……

  「哎呀,你不知道啦!張嬤嬤她家地窖裡好多醃肉、臘腸什麼的,我就是為了讓她留我吃飯才去幫她的,我好久沒喝到香噴噴的肉湯了……」她的口沫「咕嘟咕嘟」地在嘴裡打著轉。

  她常常背著福伯偷偷對他細心呵護的那幾隻雞流口水,甚至還邊欣賞著雞隻們啄米,邊蹲著在石頭上磨菜刀……

  「你手裡不正拿著張嬤嬤送的豬油和醃肉?」曲承胤眨眨眼,他發現自己的夜視能力似乎也隨著體力的衰竭而流失,他小心且仔細地辨認著山徑,深怕一時失足落崖而造成兩人的千古恨。

  「那不一樣,吃飽了還有得拿,不是更好嗎?」捏緊手裡的東西,夏拙兒知道自己即便是死,也不能鬆手。

  「呵!」

  他笑她總是往最現實的一面著眼。

  夏拙兒忽然停止叨念。

  「怎麼突然不說話?」他覺得疑惑。

  她感覺口中的舌頭有些蠢蠢欲動,但稍微遲疑了一下,強自鎮定後才開口問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喂,阿胤,我覺得你好開朗呐!」她的聲音裡充滿了納悶。

  「開朗也不對?」曲承胤彎了唇角,覺得夏拙兒常常說出些令他感到好氣又好笑的話來。

  他明白,人只要活在這世上一天,即使痛苦、即使背負著枷鎖,也可以吃好吃的東西、也能欣賞漂亮的花、也能有愉快的心情……

  終日滿嘴呻吟,既可悲也無濟於事。

  「不是,不對啦,只是你身負殺身仇恨,性子不是應該會變得很陰沉、手段變得很毒辣?」

  福伯對夏拙兒,從沒有藏住話的習慣。

  所以曲承胤讓福伯以「男人間的談話」技巧套出所有的過去,而夏拙兒一個字也沒漏聽。

  「福伯說的?」皺皺眉心,背負著馨軟身子的這一刻,他真的不願意想起那些事。

  她拍他的臂膀,笑著說:「阿胤,你問這話真是好玩,還能有誰?」

  「你好重。」他顧左右而言他地轉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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