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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死的救不活,會活的死不了,就看他的造化吧!」夏拙兒不抱任何希望地說著。

  她接過福伯手上的藥草,擺擺手,「福伯,您今兒個跑東跑西的,也累了吧?快去歇歇去。」

  面對福伯時,夏拙兒便是標準的嘴壞心軟。

  「你聽好了,福伯和我可不想養你一輩子,更不求你真能替我們做多少事,但欠了一件是一件,你以工抵全了,我就把賣身契還你,放你自由。」

  夏拙兒將剁得爛碎的藥草攙和了點米湯,拿個漏斗塞進泡在缸裡男人的嘴裡,一勺一勺地灌藥糜進去。

  她不是不耐煩,但動作卻也不是頂溫柔。

  「第一件,福伯花了五個錢把你買回來,所以等你身子好全了,就得爬上屋頂去替我們補瓦,一片都少不得喔!」

  她不管被灌藥糜的人吞咽得順不順利,逕自一古腦地一勺一勺將藥糜舀進漏斗裡,覺得流量慢了,便拿木匙輕敲鬥緣。

  當真因此噎死了,那就算是他的命數盡了吧!她如是想。

  「第二件,福伯那麼大老遠把你扛回來,所以你得把蛀了的橫樑釘牢、補強,順便抹點防蟲的樟木油上去。」她又想到一件她覺得頂重要的粗活,所以馬上列為第二要緊的工作交代病奴。

  她膽子小不太敢爬高,也擔心跌下來會摔斷頸子,而福伯手腳不俐落且年紀也大了,更是禁不得摔,那些攀高爬低的危險舉動,理所當然是要留給正泡在缸裡養傷的仁兄羅!

  還有在吞咽嗎?還有氣嗎?她端詳著缸裡的人。

  「第三件,福伯年紀一把了還替你到山裡去找藥草,所以你得把坍了的後牆重新砌好。」

  重砌傾塌的土牆原本是福伯說他得空時要做的活兒,現在既然買了奴,她當然是改要奴去做了。

  缸裡男子的頭無力地歪斜一邊,她扶正他。

  「第四件,我冒著汗把臭兮兮的你從前院扛到後院放進缸裡,所以你得將我們屋裡歪腳缺板的桌椅修全。」

  敲敲打打的工作,福伯和她都不在行,她想,這奴雖正病著,但說不定剛好有一雙巧手呢!

  這時,她倒真開始希望病奴不再是病奴,而是個身手健壯好使喚的工奴。倘若真的命短要死,最好等粗活兒都做完再死……

  「第五件,我一桶又一桶的提泉水倒進缸來泡你,所以你得把我們那一小片田的土翻好、種下菜籽,澆肥的時候到了,就到茅房裡去舀肥按時澆灌。」

  那種臭兮兮的髒活兒不給奴口做,難不成遺留給自個兒做嗎?她撥打著如意算盤。

  「第六件,我給你剁藥草、灌米湯,所以你得……你得……呃,現下我還沒想到要你做啥,等想到了再告訴你。」

  她偏著頭東想西想,硬是想不到還有什麼工作要交代病奴做的。

  「不過呢,灌你一天是一件,可別忘了。」她會每天三餐不忘地諄諄提醒病奴,該還的恩要還、該償的債絕不能忘。

  都已經忙和這麼一陣子了,她忽然開始覺得缸裡的人若死了,有些可惜。

  「若,最後一口藥糜了,你就在這缸裡慢慢泡,明天我再來看你活了沒,活了,就再灌你藥糜;死了,就拖去扔了……」

  說到底,她還是不想麻煩事拖得太久,能儘早解決就得儘早解決。

  第二章

  連日來,天氣忽晴忽雨,雨絲細細地灑在後院的瓜棚下。

  或許是泉水神奇,也或許是藥糜成效,原本奄奄待斃的人不到幾日光景,竟開始覺得氣力正一點一滴的回到體內。

  眼皮子已經能睜開來,藉著不刺痛眼睛的月光,看見夏拙兒端著個碗,自屋裡走了出來。

  她的臉上帶著一抹紅暈,好像是剛剛洗過熱水澡的樣子。

  烏黑的長髮隨隨便便綰了個髻,拖著軟底便鞋,穿著柔軟的布袍,走動時,裙擺有時能蓋住便鞋,有時又會把鞋面露出來。

  缸裡的男人竟覺得她朝著自己走來的模樣,實在是好看極了。

  也就是在此刻,他才真切地看清夏拙兒的長相。

  她的個子並不高,腰肢像細柳般窈窕婀娜;頭髮在月澤照耀下,顯得既黑且軟;臉孔有著瓜子樣的橢圓,面如敷粉,有白有紅,豔麗得像五月裡盛開的芙蓉那般。

  「卜通、蔔通」地,他竟心跳疾速起來。

  這倒讓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軀體正蓬勃地痊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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