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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終於不得不遺憾地承認,在她眼前躺臥在地的是個「人」,還不是具「屍體」。

  眯著眼朝天望了一望,她明白時節雖已進入秋末了,但秋老虎兇猛得像是要吞噬人,日頭仍是大得曬人。

  她再朝地上的人咕咕噥噥:「我進屋裡去躲躲日頭、喝碗水,一刻鐘之後再來問你斷氣沒。」

  話一落下,夏拙兒便轉身快步往屋內走去。

  多年來視自幼失估的他為己出的姨娘,終究為了她的親生骨血而對他的飲食下毒;友愛恭順的異母兄弟為了父親遺留的龐大家產,向毒發散功的他揮刀相向;竹馬青梅的未婚妻子為了順利嫁予弟弟而將他推落懸崖……

  日光的照射,炙得他一雙眼愈見花茫。

  溫熱的液體自身軀周遭涔涔地流下,仰臥在地的人分不清那是血還是汗,他以殘存的神智思忖著:乾脆就這麼舍了這條爛命吧!

  忽地,一抹陰影覆在他的頭臉上方。

  「喂!你斷氣了沒?」夏拙兒沒好氣地問。

  她眯著眼,打量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人。那人好像眨個眼便要枯萎了,嘴唇乾裂、流著血水,卻仍頑強地堅持不肯離開人間。

  一刻鐘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嗎?地上那就快被曬枯了的病奴奮力想張口發出聲音,卻是徒勞。

  「咦?沒吭聲,看來是差不多了。」夏拙兒差點就要開心地拍起雙掌來了。

  她甚至已在心中默默地決定,為了嘉許這屍首生前那股旺盛的求生意志,她要特別替他找個看起來漂亮點的山溝,將他丟下去。

  「沒……」他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氣憤,使他鼓足氣發出了聲音。

  如果可以,他一定要跳起來掐死這個毫無同情心的惡婦;只可惜天不從人願……

  「喝!」夏拙兒嚇了一跳,「你……你還真是煩人哪!」她很難克制自己不發出怨言,直覺今天是她的大晦日……

  他的頭又開始昏了,眼也開始花了,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又沖向他的腦門,發出聲音的能力又再度離他遠去。

  「好,再給你個機會,你答不出來我就當你死了喔!」夏拙兒繼續刁難著,「你姓什名哈?老家在哪兒?家裡總共種了幾棵樹?你今年多少歲數啦?娶親了沒?大小妻妾有沒有超過十個呢?幾個孩兒呀?男孩兒多還是女孩兒多?」

  「滾開!」

  迴光返照似的,一股憤怒湧上他的心頭。

  要救便救、要扔即扔,反覆反覆他也厭煩了!

  「哇!好大的火氣!」夏拙兒拍拍額頭,歎起氣來,「哎呀!看來是真的死不了了,好可惜,真的好可惜喔……」

  她實在是好生失望啊!

  福伯抓著把藥草、佝僂著身子,蹣跚地走進屋子。

  「姑娘,那奴口呢?別真拖到山溝邊去扔了吧?」一想到五個錢就這麼扔了,他心裡幽幽地疼了起來。

  一路上他就直掛著心,臨出門前沒要夏拙兒立下字據答應不扔了那奴口,他簡直是後悔極了,直怪著自己的粗心大意!

  「沒,正泡在後院的水缸裡。」夏拙兒沒好氣地回答。

  她閉上嘴之後,咬了咬下唇,阻止自己出聲對老人家說出不中聽的話。

  她想:再怎麼說,福伯的精打細算還不就是為了讓兩人的日子過得舒服些?她若是出言惹得他老人家不開心,那就太不是了……

  不過,讓她拉著麻繩拖著病奴,由前院到後院這麼走上一回,還真是喘得她上氣不接下氣、冒了一身大汗。

  別看他全身上下只剩一副骨架子;事實上重得嚇人,扛在肩上丟進水缸,更是讓她喘了老半天。

  「泡水缸裡?姑娘該不會是想淹死他吧?」福伯握著藥草就想往後院跑,趕緊去瞧個究竟。

  他擔心這姑娘性子直,該不會連腦筋也直了吧?

  「福伯,您別跑,當心摔著了,我可沒氣力再把您扛回房裡。」夏拙兒見福伯停下腳步,才接著解釋,「我先將那奴口扔進缸,然後再提咱們院側湧出來的泉水注進缸裡去,泡他個兩天,那奴口身上的爛脹就會止住,這其間塞他點藥草、米粥吃吃,他或許就會精神點了。」

  當初在匆促之下,向個老樵夫買下這山間的破落宅子,著實讓福伯和夏拙兒後悔得三天睡不著覺。

  直到在院側的石縫中發現了一股略帶硫磺味的泉水,覺得那是個意外的好處,才稍稍寬慰了他們的心。只要貪著了點小便宜,他們就覺得划算了——雖然自從他們住下後,從沒受過什麼需要泉水療養的大傷……

  「還是姑娘聰明!還是姑娘聰明!」

  福伯開心地咧嘴笑著,皺皺的老臉紅通通地。「是了,咱們院側天然湧出的泉水水量是小,但水色米白,像乳汁似的,拿來泡傷口是再好不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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