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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李富凱雙手架在洗手槽前,心疼難當,羅敷至今還是把他分成兩人看。「羅敷,安靜!你需要休息一下,我們回家再談好不好?」

  「我不要跟你談,你會耍手段騙我。」羅敷哭得跟淚娃娃似的猛搖頭。

  李富凱看著哭得如滴水花瓣的羅敷,心中頓悟。淚水不應是女人的專利,就如同弱者的名字不一定是女人一樣。在羅敷面前,他是完完全全的一名弱者。他有世人所肯定的成功與榮耀,但種種褒揚加起來,若少了她的認同,他便永遠驕傲不起來。有錢能使鬼推磨,錢也的確幫他推走了一些不必要的負擔,替他擺平了不少糾紛;但是現在卻無力挽回他的心肝寶貝,他甚至擔心連碰她一下,都會逼得她倉皇地消失。

  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做了決定,不管將來會不會後悔,他願意尊重她的決定。「就談這一次。談完後,看你要我怎麼做,我都照章辦理,絕不食言。」

  羅敷聞言倏地愣住。機會!她要離婚。「我要──」但她說不出口。

  「隨我要我做什麼都行。」他沉著臉,等著她說出那兩個字。

  「我要……」羅敷以手揩面。「仔細想想後,才能告訴你。」

  他松了口氣,儘管是緩刑,對他而言還是有一線生機存在。「羅敷!我還是當初你遇上的那個李富凱,身分的改變並沒有連帶改造我的心。我之所以不敢告訴你實情,說穿了──是因為我的確是懦夫,我的害怕與脆弱是因為擔心會失去你的信任及愛,我太在乎你的感覺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接受你,這行不通的。」羅敷躲避他的目光。

  「只要你我肯試著接受彼此,絕對行得通。在個性上,你我都是同病相憐的人,不但律己,又會下意識地想要律人,就這點來說,你得千辛萬苦才又會碰上同種人,如果碰不上時,怎麼辦呢?難道你真的要去殘害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老實頭嗎?」他說到這,不禁遺憾地搖搖頭。「你這樣做實在有欠公允、厚道。再說以你外似柔順、內實刁蠻的個性有來,若你真嫁了一個中規中矩的莊稼漢,不到一個月,人家就告饒喊著要休妻了,而你也會因生活枯燥乏味而被憋昏,所以考慮一下後,能肩挑起你老公這個重任的,一定還是非我莫屬不可了。又有誰能像我愛你愛到連鹹魚、辣子雞都吃得津津有味,甚至不顧顏面的幫你達成帶回那根丁骨熬湯的心願?你倒說說看,我賭你舉不出一個嫁我這麼『耐壓』的人。」他蹲下身,掏出手帕在她臉上輕拭,語帶輕鬆的勸著她。

  羅敷要笑不笑地皺了一下鼻子。「可是我們的觀念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日子一久,你會受不了我的嘮叨,爺爺說你就是因為受不了前兩任老婆的嘮叨及嫉妒,才花大筆錢離婚的。我是很善妒的,光是看你和丁璦玫在一起,我就逼供逼得沒完沒了,合不攏嘴。我們之間一定行不通的。」

  李富凱氣老人多嘴,吃飽閑來無事做,淨是趟混水。「事到如今,我不解說清楚是不行了。羅敷,我離婚的原因並不是單單受不了女人的嘮叨嘀咕而已。」

  「是什麼原因?如果是喜新厭舊的公式就算了。」羅敷接過他的手帕,擤起鼻涕來。

  「一個讓我戴了綠帽子;另一個靠我的名氣成了紅透半個世界的名模特兒後,嫌我不夠稱頭,不過她們在一個月後便都後悔了。」他笑嘻嘻的說著。

  羅敷瞪大了眼,倒抽一口氣。「我不信!」

  「你最好相信。」他不悅地說。

  「有人承認帶綠帽子時,還能像你這麼興高采烈的說話嗎?好像你考試掄元一般。你至少該裝出一副怒氣衝天、滿臉橫肉的樣子,才會較具說服力。」羅敷篤定他又在說笑,因為他喊了太多次的「狼來了」。

  他翻了一個白眼。「為什麼我一定得生氣?我並非真的清白、無辜到可以去責難她們,這五年間,我只顧公事,反而忽略了她們,當她們可以有更好的歸宿及廣闊的天空時,我不放她們走,又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羅敷訝然的道:「可是……你還是付了贍養費。」

  「那個無關你我之間的事。」他一話帶過,不想討論。

  「可是我們在觀念上──」

  「在觀念上,我們的確是截然不同,卻也沒有矛盾之處。觀念是可以經過溝通後再截長補短的。我需要你,不僅因為愛你而已,而是你會讓我反省,教會我謙卑的好處,」他會心一笑後,又補了一段。「更重要的是──可以將你高超的損人技巧及創意傳授給我。就看在我這麼虛心求教的份上,請你再三考慮。」他希望羅敷會再次蹦出「好!」就像他上次跟她求婚時一樣。

  然而羅敷只說:「我會考慮的。你該出去了,雞頭別忘記對準我的位子。」

  他看著羅敷,大有言者諄諄、聽者藐藐的無力感,好久才問:「你一個人在這兒休息可以嗎?」

  「我想回家。」

  「我帶你回去。」

  「不用!」羅敷大聲地將話喊出,要他打消這個念頭,「我的意思是說,你還得主持晚宴,掃了其他人的興致不好。」

  「那我請爺爺帶你回去。」

  「真的不用,請老戴我回家就好了。」

  「不行!一定得有人陪你,我才放心。」他攢眉來回踅了一圈,靈光一閃。他怎麼會沒想到解鈴仍需系鈴人呢?羅敷之所以排斥他,就是因為還不能適應他的身分;基本上,他並沒有變。而在這世界上,最瞭解他的人有四個人。一個是他爺爺,不過羅敷會認為他是在幫孫子挽回局面;一個是他母親;一個是王克霖;而這兩人遠在瑞士,遠水是救不了近火的。

  最後一個便是丁璦玫。

  「我找人陪你,你別亂跑。」他說完就忙沖了出去。

  大轎車沿著山路攀緣直上,李富凱和李介磊兩人坐在車後,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李介磊以餘光瞄了一臉躊躇的李富凱,從酒櫃裡拎出一瓶Laphroaig Scotch及一隻杯子,倒了些金黃色的液體,將杯子遞給身旁的孫子。「呐,接著。聽說這威十忌純得可壓驚。你說你離大限還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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