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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多典型的羅敷!永遠都是循規蹈矩的行徑,連寫字都不例外。

  這兩周以來,他每隔兩天便會投遞一封信給她。信雖短,每每不超出五行,但句句皆是出自肺腑之言,而她卻遲未捎來隻字片語。工作忙沒時間寫信,通訊發達,寫張傳真也行啊!好不容易他總算盼到了這封家書,所有疑雲一掃而空。

  他倚著玻璃牆,拆信讀了起來,除了信外,還有一列書箋。他拿起箋,展眉綻笑,才看了十秒,便蹙眉不已。

  雄雉於飛,泄泄其羽。我之懷矣,自詒伊阻。
  雄雉於飛,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實勞我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曷雲能來。
  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詩經邶風)

  富凱:

  機場臨別以來,思念之切,與日俱增。

  情深意濃的話我不擅表達,唯有這書箋上的這首雄雉,能代我傳遞十分之一的崇念,望你能諒解,不責怪我大抄古文來折磨你。

  知悉你在故里生活安獲,暴君總經理的官司糾紛塵埃落定後,心中也不由得松吐一口氣,為夫君你喝采不已。然而小女子的心眼畢竟是小了點,不免認為便宜了那個虐王,不過如此的進展亦不失為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他總算也嘗到為小人所陷的滋味,望他下回知慚、收斂其氣勢才為上上策。

  這是以為借鏡啊!誠如詩文所言:百爾君子,不知德行?實為殆也!

  這數日來,有一要事得稟于夫君。你離家的翌日,有位老人(即為上回于姑婆之孫喜筵上相遇的老人)領了兩位遠房表親(當真一表三千里!)住進家裡來了。

  老人自稱屋主,我本將信將疑,直至他開始翻天覆地搜索那只水晶瓶,我才不得不信服了他的身分。當我心有疑懼,面告他事實時,他苦著一張老臉對我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真教我寬心,大喘一口氣!倘就每個大富翁都就他這般闊綽、不計前嫌,半片天下皆太平了!

  他曾再三地要我轉達他的意思給你,水晶瓶這檔事他不予追究,但這筆賬仍需記在你兒頭上。我反覆思量後赫然領悟,你兒不啻我兒嗎?當下又「情不自禁」地狠狠砸了他的清瓷碗,以為警惕。他抱著殘瓦,失魂落魄一整天。唉!今生尚未見過這等恃物重欲的老頭兒,都過瞭望八之年了,金銀珠寶、龜甲玉石乃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之物,還這麼想不開!

  提及兩位表親,我是滿心的委屈。男表親是董事長的專用特約司機,所以硬要我搭他的車上下班,我若稍有微詞,他便老羞成怒,一徑地說我瞧不起他,所以只得勉為其難讓他專車接送了。再說那個女表親,她屢次要跟我搶著做晚飯,我忿然盛怒之下,威脅不是她走,便是我撤退搬回娘家住,這才嚇阻她繼續「搶飯碗」。

  其實獨居於這偌大的宅院,偶爾想起還是挺可怖的。現在有人相伴為伍,也就不便挑剔太多。尤其你那個老親戚也很愛唱歌,拚命跟我搶麥克風,所以這鵲園裡,一旦太陽落山頭後,就儼然成了風聲鶴唳的「咆哮山莊」,唯缺閃電助興罷了!

  老爺爺每晚都要拿他的陳年往事來叨擾我,連拐帶騙地硬是要我瞧他那兩位乖孫的童年舊照。我見他是年老昏癲,思孫過度,已不計較是非與對錯了!為什麼我這位看倌會這樣說呢?茲因他老的兩位孫子實實在在咸為自私自利的孽子,一個是已作古多年的敗家子,另一個則是大逆不道、不忠不義的壞胚,他還疼若似寶,見這淒涼光景,我誠為他抱不平。猶有更甚的是,他不時得意洋洋炫耀這幢陰陽怪誕的房子的原創點子,就是來自那個「仲子」五歲時出的餿主意。對於這些有錢人的行徑方式我是百思不解,他不是頭腦僵化就是揮霍成性慣了。該知道「黃金無種子,唯生於勤儉之家。」老爺爺真是一個活生生的垘本呢!一個錯誤的垘本!

  你寄來的巧克力於九月二日簽收。果醬則是九月四號抵達公司。(我喜歡藍莓及覆盆子。桑葚渣渣太多,老爺爺不愛。杏桃果醬是搶手貸,最好再寄上半打。)

  香濃細滑的義大利冰淇淋已於九月八號簽收,分了些給家人後就獨吞了。老爺爺牙不好,我沒准他碰。但他會偷偷挖來吃,我得看緊一點才是。宅裡遷回一隻大錢鼠,還是挺累人的。(老爺爺很好奇,你大老遠寄來的冰淇淋為何不化,他問這冰是不是采北極海的千年不化之冰磚製成。你說他迂不迂!)

  你寄來的照片我收到了!風景明媚怡人,湖泊翠美熠亮,鐘靈毓秀目不暇給,只是很可惜,你的側面影像是模糊的,反而你旁邊的那個帥哥在辦公室裡引起不小的騷動,很多人跟我打聽他的身分,我只好據實以告,結果──不少人開始打聽請調歐陸的事。

  哦喔!那只錢鼠又在唱「榕樹下」了!我得擱筆出去阻止他,因為裡長已來抗議過了!

  節序清秋,幸祈珍重。敬請

  鈞安

  妻敷 謹秉菊月於鵲園

  李富凱笑意盎然地輕掩嘴角,腦海裡全是羅敷璀璨的妍笑。

  他將信收好,踱步回桌前,按了一下內線。「惠芬,麻煩你進來一下好嗎?」

  十秒後,惠芬已拿起筆記本走了進來。

  「嗯!聽克霖提過你喜歡詩詞,不知你看過這首詩沒有?」

  惠芬瞥了一下李富凱手上的詩箋,答道:「我有一些基礎的概念。」

  他聞言綻出一個和煦的笑容,將詩箋遞給她。「這邊有首詩,一個字一個字拆開,我大概懂八分,但合著成章句,就不太懂得言下之意,麻煩你幫忙翻譯一下吧!」

  「現在?」惠芬詫異的反問。

  「難不成得挑個吉時?」李富凱打趣的說。

  「你再過五分鐘得召開一個重要的內部會議,下午兩點在盧森堡有個同業餐會,晚上七點得趕到倫敦參與一個慈善義賣晚宴,主持人已先來電確定你該買的義賣品是奧匈王室的祖傳翡翠項鍊,價錢抬到三倍後你才能收手。」惠芬好心的提醒他,但還是接下了書箋。

  他憮然道:「真的?我怎麼不知道?看樣子,我養了一群飯桶,竟會把會議定在這麼不合時宜的時候,椅子還沒坐熱,咖啡還沒啜上一口就得聽報告了;提到那個餐會,都過午兩點了,還吃什麼東西;再說慈善晚宴吧!我貨都沒看到,怎知對不對我的味。」他蹙眉批評,說著起身便整理文件,然後眼角掃過瞠目結舌的惠芬。「怎麼啦?」

  「呃──frank,這會議時間……是你自己定的。餐會也是東家照你以往的作息安排的。至於晚會的事,你可千萬別攪局啊!」

  因為李富凱不愛這種事先擬定的套招公式,上回他童心末泯,硬是尋釁攪局地把西班牙名家哥雅的一幅素描畫價錢哄抬起來,害一個法國商人得花費比預期多兩倍的錢才得標。事後,他裝無辜的跟人道賀恭喜、直歎自己沒那份福氣,還找來一大串記者讓那人出盡風頭。

  惠芬見他近日腦袋微恙,一旦翻臉,可能真的會撈過界去跟別人競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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