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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姚衣衣問得心不甘情不願,他卻不以為忤,現下大概沒有任何事情能打壞他的好心情。

  「爾爾底子虛畏寒,先前你不聽我的勸停下補身好過冬,你為什麼這麼固執?」該說的還是得說,他溫聲問道。

  姚衣衣吐了口大氣,極為難得的,她忘了糾正華自芳過於親昵的喚著妹妹的名字。

  「謝謝菩薩保佑,沒染上風寒就好。」她笑道。

  看爾爾抖個不停,還以為她又染上往常入冬都躲不過的風寒,那久久不愈的風寒讓她夜夜咳到睡不安穩,睡不好當然食欲不振,病魔殘酷的慢性折磨著虛弱的爾爾,一點一滴侵蝕著她的精氣神。

  華自芳不明白姚衣衣的行事邏輯和作風,更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阻礙他接近姚爾爾,但他也不在乎她是怎麼想,只是她是姚爾爾最親近的人,他也不好視若無睹。

  「照船行的速度看來,明天入夜前能抵達我家一所別業,地方不大,但能讓她好好歇歇,停幾天再走吧。」他放軟了語氣,半是哀求地道。

  放下對峙的身段,他認輸,願意與姚衣衣和解,只要她肯聽他一回。

  「能不住嗎?」

  「非上岸不可。」

  姚衣衣思考了一會見,心有不甘地點頭。

  ***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用過晚飯後,便無事可做,船系在江邊,搖搖晃晃,催人入睡。

  一陣水聲鑽入耳裡,睡不沉的姚爾爾無意識地睜開雙眼。

  眼前是貌美如花的睡牡丹,怕驚醒姚衣衣,她小心翼翼的離開被窩,一陣寒意撲來,但被莫名的力量牽引著,她抱緊了皮裘,偷偷地掀開了艙簾。

  放眼望去,冬夜江景印入眼簾。

  約莫是子時吧。

  半片清月懸天邊,星子若隱若現,江面上有著迷迷濛濛、淺淺淡淡的灰霧,漸漸遠去的規律水聲,讓她還沒有完全清醒的腦子連想也不用想,就明白有船正往對岸劃去。

  擾醒她的水聲是篙槳碰撞江面的清脆碎響。

  但當她察覺那艘船突地停在江心之時,更大的疑惑猛然襲來。

  這個渡口停系的五艘船,全都是同行的人,她正在思考是誰夜半沒事撐船之時,突地──

  「那舟載的是華自芳。」

  沒料到還有人也醒著,姚爾爾往清澈聲音來源處望去,站在另一艘船上,照舊穿著巴蜀傳統服飾,神情淡漠的季清澄,了然的眸光也定在江心。

  季清澄向來安靜,這能讀心般的回答,讓姚爾爾有點吃驚,卻沒有半點違和感,他本來就給人一種深不見底,能看穿人心,自己卻有著重重心事,只能在夜裡萬物皆靜時獨自思考的感覺。

  「那是華公子?」她輕聲問。

  沐在月光下雙手抱臂的斯文男子頷下首。

  「他在汲水。」

  「汲水?」這個回答並沒有解答她的疑惑。

  季清澄轉過頭,不具威脅的眸光和她交會,不知怎麼形容的清冷語氣,像傾倒一般的流泄。

  「水有等第之分,白露那一夜,當我為泡茶而徹夜未眠收水時,我就已經發現他也用銅盤在收集露水。」他頓了頓,對她的驚訝一點也不意外地繼續說:「白露這一天的露水是天地精華,我愛的是露的四潤,但他看重的應該是露水對五臟六腑有滋養之效,只可惜那露再節省,也有用盡的一日,時節還未至霜降,所以不能取霜代替露水,他就趁著走水路之便,夜半去取江心的淨水,二姑娘應該知道他是為何人取水。」

  無法否認,也不可能否認,他在她不知不覺的時候,取水調花露滋潤她,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未經本人解答的問題,答案卻昭然若揭,姚爾爾只覺一陣昏眩,纖手捂住了唇,不能言語。

  似乎不願意看他人動搖的模樣,季清澄移開了視線,冷冷眸光又落在江心。

  「夜半無舟的江心最適合取水,用大瓦罐取上層的水,青竹左旋攪動一百下,旋即停手蓋緊,不得見光,三天后開啟,取上層七成的淨水,舍去下層不潔的水不用,再攪動後蓋緊,如此反復三次,只留最初汲取的三分之一,用乾淨的老鍋滾透,加上冰糖三錢,靜置一兩個月後可入藥,也可用來煮茶,這水愈陳愈佳。」

  說到這裡,他沒來由地一陣遲疑,緊接著從不起伏的語氣似蕩起了滔天巨浪──

  「只是這麼繁複的法子,連嗜茶如我都嫌繁瑣,但他卻天天這麼做,不辭辛勞,我還注意到他有收雨水的習慣。二姑娘,你明白嗎?我一直感到費解,華自芳何必要為另外一個人做到這個程度?」

  季清澄焦慮得彷佛變了個人,但姚爾爾無暇多想,因為驀然理解華自芳的用心,她的心臟宛若被一把利刃正中貫穿,撕心裂肺的劇痛著,她抱著胸口,想要叫,卻發不出聲音。

  「爾爾!」

  「季清澄!」

  沒有預警的兩道聲音乍響,將內心正在天翻地覆的兩人喚回了現實。

  姚爾爾手心一燙,她不由得低頭望去,那是眸光異常晶亮的姚衣衣扣住她的手,她再一揚眸,另一艘船上的季清澄已被和他同船的姚彩衫給硬生生拉進艙中。

  季清澄說他不懂,而她更不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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