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光澤 > 著魔不由自主 | 上頁 下頁


  「各位遠道前來,招待不周,請先用杯茶。」身為當家主,季湧泉用著不熟練的漢語,客氣招呼著,好客神情背後卻說不清是什麼心思。

  眾人自然而然地端起茶碗,姚彩衫不能免,只得也端起,望著濃綠色的茶湯,點了下唇而已。

  打溫吞戰不是姚衣衣的個性,喝茶比作飲酒豪爽一口飲盡,然後便啟嬌聲,一刻也不願拖延。

  「季世伯,年前已托人送過信來,衣衣帶著妹妹爾爾、舍弟彩衫,還有京裡釀酒的樂逍遙走這一遭,所為何來想必您心裡有數。」她笑若豔陽,語音鈴鈴。

  原本看起來就不甚自然的季家人隱隱騷動著,除了季清澄仍慢慢啜飲著茶湯以外,其他人神色俱是為難。

  「這事情,還得琢磨琢磨……」

  「爹,請容我來說明吧。」唯一的婉柔女子起身,用著字正腔圓的漢語打斷季湧泉的話,然後堂堂望向姚衣衣,「月如是清澄的大嫂,長媳如母,這樁婚事確有些不妥的地方,當初接受了是咱們的一時大意疏失,現在,不能不細細思量。」

  姚衣衣個性不輸人,也起身。

  「巴蜀焙茶季家名滿天下,該當極重視信譽,怎麼會說出這種有所遲疑的話來?」

  「並非遲疑,傳聞中的京城第一豔不單是貌美如花,手段也好,應該聽得出咱們不便挑明瞭說的話。」古月如委婉地說著。

  姚衣衣眸光閃爍。

  她怎能放棄菩薩歪打正著,幫上大忙的神旨娃娃親?會苦心走這一趟,就是要親自看看季家適不適合做寶貝妹妹的未來婆家,離京前就已掌握七八分,季清澄家裡不只一個男兒,他又是次子,上頭兄長季清津和占月如早已生下數個孩子,下面還有季清涼和季清澈兩個年幼的弟弟,傳宗接代對季家絕對不會是問題,再加上現在親眼一瞧,季家眾人看起來溫文,待下人也好,不是刻薄人家,她不可能放過季清澄這個好物件。

  「這『遲疑』恐怕會傷了兩家的和氣!」沽飲閣是季家不小的客戶,該利用時,姚衣衣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果然是個手段靈活的姑娘,小小年紀比男兒還強,可惜,這事有待商議,季家有誠意,願為這『遲疑』付出代價,盡可能彌補。」古月如微笑,代替公公溫柔說著。

  雖然溫柔,態度比鐵還硬,直指毀婚。

  說死了就不見得能起死回生,姚衣衣話鋒一轉。

  「還未相處過,何必遲疑呢?不如請季公子隨咱們回京,待明年元月十五,菩薩指定的婚期前,有的是好長一段時間,好好考慮俊再決定也不遲呀!」

  「這事要快刀砍亂麻,不好一拖再拖誤了姑娘,沒得商量的。」

  短短幾句一來一往就冒出濃濃火藥味,姚彩衫看了眼不言不語的季清澄,又看了眼僵持不下的姚衣衣和古月如,正打算出聲緩頰之際,簾後霍地走出一名溫婉動人,柔媚似水的人兒來。

  「當然要遲疑,這樁神旨娃娃親,可是荒唐中的大荒唐。姚家媳婦有了喜,大張旗鼓問——」

  「楚小南,你這潑婦,你不是在京裡,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姚衣衣不讓人說完,硬生生地打斷對方的話,因為顯而易見的憤怒,令她的粉臉漲紅。

  一旁的樂逍遙對這突來情勢大喜過望,笑著以拳擊掌。

  姚彩衫則是眼前一黑,放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不管,趕忙上前,扣住姚衣衣的手腕。

  「大姊,冷靜些,你別發火!」

  「你要我怎能不生氣!彩衫,你快放開我,她憑什麼在這兒?」姚衣衣一把火上湧,用力摔著弟弟的大掌。

  「大姊,我不能放。」姚彩衫承認他的舉止完完全全就是怕大姊會怒極攻心,撲上楚小南,將那秀美人兒給撕成碎塊。

  這楚小南也不是別人,正是長年和沽飲閣打對台,對門京醉樓的女少東,也是前任的京城第一豔。兩家交惡不是第一天了,但鬧到勢如水火,可是大姊和她看彼此不順眼而搞大的啊!

  情況突地有了轉變,楚小南冷掃了樂逍遙一眼後,眸光定在姚衣衣的臉上。

  「姚家媳婦有了喜,大張旗鼓問觀音,爺爺奶奶爹和娘,東南西北出發去,拿回露茶酒和冰,生了一子和二女,四戶男兒等娶妻,試問觀音如何解,一個肚子幾門親,怎嫁怎娶不平均。」

  「娃娃親,娃娃妻,當年一塊冰,誰得美賢妻?娃娃親,娃娃心,當年一滴露,伴誰到緣盡?娃娃親,娃娃情,當年一葉茶,誰是誰郎君?娃娃親,娃娃刑,當年一杯酒,誤誰到如今?」

  趁著姚衣衣受制于姚彩衫,楚小南快速念出了京師裡流傳了十六年的譏笑童歌,見到姚衣衣氣沖牛斗,方嬌蠻開心地繼續說了下去。

  「我怎麼不能在這裡,比你們晚些時日出發,遠比你們先到季家看貨,怎麼,京城第一豔看來沒什麼方向感,迷路了嗎?」

  搶在眾人之前,樂逍遙笑了,「可不就是迷路了,還迷了三天三夜呢!」

  該死!就怕發生這種事。

  姚彩衫一邊架著姊姊,一邊白了樂逍遙一眼。

  「逍遙兄,你別再火上添油了!」

  樂逍遙以看戲為樂,專愛架橋撥火,幫倒忙把事態弄得更加不可收拾;不過在京裡鬧到人盡皆知也就罷了,不能出門在外還丟這個臉。姚彩衫認命地安撫姚衣衣,恐嚇著樂逍遙。

  「真不好意思,讓季世伯和季家幾位兄弟看笑話了。」他轉過來笑著陪不是。

  局勢一觸即發,由媳婦代言,不發一言的季湧泉思緒飄回十六年前。

  京師長安有兩家名滿天下的酒肆,姚家的沽飲閣和對門楚家的京醉樓,同行相忌,戰火代代延燒。姚家娶妻後久久不孕,被京醉樓的老闆娘冷嘲熱諷,後來好不容易做人有成,懷上了娃兒,為了要吐一口長年怨氣,便到城裡最大的姻緣廟裡,去求觀音菩薩降旨許婚。

  菩薩說了,娃娃親要往四方去尋,在一炷香裡交付任何東西給姚家長輩之人便是親家,且要在十六歲時完婚,否則會有報應。

  季家被菩薩選中,但這樁瞎眼婚事不知道哪裡出錯,不單是季家給了茶,連江南取花露的華家,京城釀酒的樂家,還有長安城郊制冰的水家,地處四方,露茶酒冰四行中的佼佼者都給了信物,全成了親家;更離譜的事情還在後頭,姚家媳婦居然一胞三胎,生下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二女之一的姚爾爾還是多病之身,現在時限在即,只有一個健康的姚衣衣能嫁,全天下的人都在等著看笑話!

  當年爹還在世,因為不知道這二孫兒的不宣之秘,以為是天賜姻緣,當場認了親家,他和妻子也只好將錯就錯,反過來利用這約定阻擋清澄的說媒之事……十六年後,爹死了,妻子也定了,該是時候了結了。

  季湧泉緩緩起身,揚手阻止了長媳和長子的攙扶。

  「我說,姚家小姐,這親事不妨取消,還有三家優秀的男兒等著娶你為妻,就當咱們家班配不上,但你的嫁妝務必讓咱們家出一份心。」他淡淡地說著。

  姚衣衣聞言,一咬唇,旋即似是想到了什麼,一雙燃火美眸狠狠燒向嗆人的楚小南。

  「好樣的,楚小南,你居然來這裡揚風點火,蠱惑季世伯毀婚是吧?!」姚衣衣怒道。

  楚小南眸光一凜,「若是這樣,那又如何呢?」

  這下鬧得可大了!

  姚彩衫忙自背後架住姚衣衣的纖美雙臂,可惜,沒有多一雙手來捂住她的精緻小嘴。

  「你姑奶奶老大不小嫁不出去,來礙咱們的事做啥?」姚衣衣管不住自個兒,打出生就是世仇,她只要看到裝腔作態的楚小南就有三把火。

  「哼,你也不見得就有人要,才會這麼急著主動向婆家推銷不是?」楚小南怎麼可能示弱地回道。

  「大姊,求求你別隨之起舞呀!」姚彩衫緊張地道。

  「姚小姐,毀婚是咱們季家的主意,和楚小姐沒有關係。」季湧泉不明白楚小南為什麼要硬扛責任,忙啟聲說明。

  不說還好,一說,姚衣衣怎麼可能再相信突然出現的楚小南不是故意搞破壞。

  「季世伯,您不用為她遮掩了,衣衣很肯定就是她在胡說八道!」

  「這笑話不單是八百里秦關,而是五湖四海都知道,還需要我來胡說八道嗎?況且你一個身子能嫁給幾個人?四家在等著辦喜事哪!」楚小南冷笑了聲,仿佛嫌事態不夠混亂般地涼涼笑諷。

  姚彩衫不知長年交惡,楚小南是存什麼心,眼角餘光瞄見樂逍遙早閃到一邊笑到肚子疼了,而他懷裡的姚衣衣則是咬牙切齒地回嘴。

  「這也是爾爾的婚事呀,誰是為了自身打算來著了!」

  如同在呼應這句話,原本在眾人身後安安靜靜的蒼白女子,隨即開始抽泣了起來。

  不會吧?姚彩衫哀號了聲,回頭,發覺姚爾爾已淚如雨下。

  「別再吵了,大家都冷靜些吧!」只能用快瘋了來一吐積怨,他說什麼也沒用,只能再次搬出冷靜的懇求。

  可是,誰理他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