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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嗯。」築兒連忙道,「你要來我家找我啊?會不會太麻煩你了?或者還是我去找你?」

  築兒對靖翾這麼客氣,也是頭一遭。靖翾不由得笑:「你什麼時候這麼懂禮貌?還是算了吧,你在家等我就好。」他迅速將車駛出車庫,莫名其妙地,他的心情竟又好起來。

  奇怪,不過只是去見築兒,值得他這麼開心?他愈來愈不懂自己。

  車開到築兒她家,靖翾正想找停車位,沒想到築兒竟在她家樓下等他,一看見他的車,立刻蹦蹦跳跳地向他跑來:「別上我家去了,我們去河堤。」

  說著,她自動自發拉開車門,一下子就坐了進去。

  「怎麼?你家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不敢讓我上去?」靖翾調侃。

  「不是啦,」築兒誠實說:「是我家太亂了,我看了一下,沙發上好像堆得連你可以坐的地方都沒有啦,那你上我家要坐哪呢?索性出來外頭坐。」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靖翾搖頭:「你就不能整理整理?」

  「哎,臨時怎麼整理嘛。」她總有她的道理,而且理所當然。

  靖翾又笑了。築兒的誠實是不知也不願遮掩她自己,更顯得她可愛。

  天空陰沉沉的,看那樣子似乎隨時要下雨。河堤總是只有天氣晴朗的時候才惹人光顧,像這樣充滿了水霧的徵兆,通常是沒什麼人來的。

  「啊,那張椅子好。」築兒看中了一張石椅,立刻開心地沖過去霸佔,其實以今天這種天氣,實在沒人會跟她搶。

  「說吧,你找我幹什麼?」靖翾也過去陪她坐下。

  靖翾不拐彎抹角的個性,還真合築兒的胃口。她索性直說:「亞琵說你幫她找了個她不愛的未婚夫。」

  靖翾陡地囂張狂笑起來。「亞琵居然要你來替她關說?你以為以你的口才能說服得了我?!」

  築兒雖然說不過他,但氣勢一點也不比他差。「口才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說的是事實。」

  「什麼事實?」他還是那副冷冷的口吻。「說來聽聽。」

  「亞琵一點都不愛那個叫周什麼東西的,」築兒端起臉來。「她另外有喜歡的人了。」

  靖翾糾正她:「他不叫周什麼東西,他叫周承斌,是個很好的男人。」

  「好不好不能由你來說,」築兒執著地說,「重要的是亞琵不愛他。」

  靖翾一派從容:「愛不愛,跟這件事好像沒什麼關連。」

  「怎麼沒關連?」築兒幾乎就要吼了起來。「不愛怎麼結婚?」

  「我爸我媽結婚前只見過一次面,還不是恩愛到老?」

  「那是幾十年前的事,」築兒終於鬼叫鬼叫地嚷了。「跟現在這個時代怎麼能相提並論?」

  「為什麼不行?有法律規定不成?」靖翾咄咄逼人地反問。「我都能做到,為什麼她不可以?」

  「那是你可以認同政治婚姻,」築兒駁斥。「但這並不代表每個人都能接受這樣的事。」

  靖翾的神色嚴肅地說:「我們出生在這個家庭,必須繼承家業,所以我們必須負擔某些義務、某些責任,你懂嗎?」

  「不懂。」築兒回答得乾脆。「要讓你家的企業愈來愈大有很多方法,不見得一定要用這種。」

  「但你不能否認,這的確是一種方法。」

  這種死硬脾氣的人……築兒真是說不過他。她巧妙地換了個說詞:「那你愛不愛她呀,你的未婚妻?」

  靖翾淡漠地回道:「談不上愛,總之不討厭吧。」

  「你的未婚妻呢?」築兒繼續問。「她愛不愛你?」

  「應該愛吧,」他自負地一笑。「否則她不會答應嫁我。」

  「那她豈不很可憐?」築兒終於問出了問題的重點。「你跟她結婚,等於是在騙她。」

  「我沒有騙她。」靖翾顯出他一貫的冷峻,「我既然答應給她婚姻,我就會對婚姻忠誠、負責。」

  「沒有女人會要這種責任似的婚姻吧?」築兒拉長了聲音嚷。「你到底有沒有談過戀愛啊?」

  「當然有。」靖翾不肩地。「念書時一年要換十幾個女朋友。」

  築兒更駭然了。「這些戀愛,難道都沒有讓你對愛情留下什麼感想嗎?」

  「有,」他想都不想,回答得極快。「愛情果然是件浪費時間,浪費精力金錢的事。」

  「從來沒碰過你這種人——」築兒大歎難以忍受。「怎麼會有人像你這樣把愛情貶得一文不值?」

  「愛情有什麼值得?」靖翾不以為然地反過來質問她!「你能說出愛情是什麼東西?」

  「它是很抽象的,因人的感覺而異。」築兒不甘示弱地回頂他。「所以,怎麼可能叫我像念課文那樣念出來。」

  「那就對了。」靖翾兩手一攤。「一個這麼抽象虛無飄渺的東西,你教我怎麼相信?」

  築兒簡直被他搞得詞拙嘴禿。她只是一徑地嚷:「怎麼會有像你這樣不相信愛情的人?」

  「你怎麼能相信愛情?特別是在你剛結束一段不美麗的戀情之後?」靖翾無情地反問。

  然而話才一出口,他立刻後悔了。與築兒討論愛情的定義是一回事,把她的傷心事牽扯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他不該這麼口不擇言。

  好在以築兒開朗的個性,並不太介意別人挖她的瘡疤。她搖了搖頭:「我也許很傻。但既使我經歷了一段失敗的愛情,又發現自己似乎愛錯了人,但我還是覺得愛情有它的道理。不管遇到多少困難,我始終願意相信愛情,對愛情抱持希望。」

  「世上人這麼多,你要找到幾時?」靖翾揶揄。

  「世界上的人這麼多,我也許找不到最好的,但是我一定可以找到適合我的。」築兒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盈盈的笑靨有點傻氣,卻十分誠真。

  靖翾刻意歎氣:「你是真的傻。」

  「你不相信我?」築兒揚了揚眉。「我可以立刻給你一百個讓我相信愛情的理由。」

  靖翾不假思索地回:「我可以立刻給你一百個不相信愛情的理由!」

  築兒深吸口氣,不服地瞪他,就在這時,她看見不遠處一對六七十歲的老夫老妻好興致地也在長堤上散步,她靈機一動,搖著靖翾強迫他看:「你看看,人家這麼老了,還手牽手散步呢!每回我只要一看見這種景象,就會覺得『天長地久』這四個字不是胡謅的。」

  靖翾的語氣是壞壤的戲請:「搞不好他們只是不得不相依為命呢?」

  築兒簡直氣極,泄忿似地捶了下他的肩:「如果沒有人相信愛情,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要過情人節?」

  靖翾惡毒地解釋:「那是因為生意人想賺錢,所以死命塑造出情人節的美麗假像,誘使消費者認同情人節而花費。實際上,情人節應該是那些賣花賣禮物的生意人過的。」

  築兒的身子重重往椅背一靠,仿佛沒了椅背她就要昏倒。「我真是讓你打敗。難道從來都沒有女人曾經讓你心動過嗎?」

  心動?他怔了怔,當然有。眼前,就是一個。

  凝著築兒因辯不過他而氣嘟嘟的小臉,他忍不住笑了,築兒就連生氣的時候都很可愛。

  不知為何,每每只要凝望著她,他的心便會漫上一股愉悅的情緒,一種自然的平靜。

  那種激蕩的感覺,他懂,足以令自己的心又不規則悴呼跳的;像潮汐輕輕拍擊,拍打他的心房之門,他感到自己封閉在心門裡那不欲人知的部分,正脈脈動起來,呼應著門外的扣問。

  「幹嘛不說話?」築兒久久沒聽見他的聲音,轉頭看他。「生氣啦?」

  然而築兒只是一接觸到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他那神情哪裡是在生氣?他肆無忌憚的眼光,很專注、很熱烈、很溫柔,而且帶著某種細膩深刻……的什麼呢?

  是感情?

  她陡地心臟狂跳,血液全沖進腦子裡,她想好歹擠出個笑容,然而她的神經卻像是失常了,她只能僵在那,怔怔地看著那雙深邃的眼眸,愈來愈深沉,愈來愈熾熱……

  這一刻,兩人都知道有什麼即將發生,都明顯感覺有些不經控制的什麼正在悄悄蘊釀,激蕩他們的心,衝擊他們的思緒。

  她著了魔似地被他的眼神定住,感覺他的手輕輕捧起她的臉,一道電流霎時貫穿她,經由輕柔撫觸她嬌嫩臉龐的手指。她夢般地閉上眼睛,感受那溫熱的手指所傳來的溫度,有種奇異的安全感,奇異的滿足。

  薰人欲醉的嬌豔臉龐,微微赧紅的嬌羞模樣,羽扇長睫輕輕合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他想把唇印在她微啟的櫻唇上,不過,他是否表錯情?她是個女同性戀啊!

  仿佛南柯一夢,靖翾陡地驚醒。他在幹什麼?在一個女同性戀身上,浪費他從來不肯施捨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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