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恭媞 > 洛陽紅 | 上頁 下頁


  魏紫擺擺手,她站起身來嫋嫋婷婷,「藥兒無須顧慮,你只要將床上那廝處理妥當,不然別說是等別人起疑,咱們便自個兒露出餡來。」

  「藥兒知道。」

  魏紫綻開笑意,一時有如春花蒙露乍放。

  藥兒瞧著這模樣,心想該也有幾百年之譜了吧?但她每一回見著姑娘的笑顏,都還忍不住有幾分顛倒哪。她得要修到何年何月,才能有姑娘這樣的能耐呢……

  她提起朱筆,白長宣紙在書案上展開來。

  她望著桌前這一盆煙絨紫,良久卻始終未能落筆。

  魏紫下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這樣心神不寧,她覺察到某些事物的靠近。就好像,有一部份已過去、而她不願意再回憶的,正竭力要刺破她用千年粉飾的平靜。

  她驀地想起一位故人。

  關於他的回憶,是她的過去中最苦澀的部分,讓她寧可盡數遺忘。

  如果記得太清楚了,她怕自己會恨得比如今更多。因為清晰的回憶只會反覆折磨她的意志——使力執出筆管,她霍地站直身體。

  「你現在來,是什麼意思?」魏紫突然帶著憤怒地咬牙斥喝一聲。

  斗室裡空無一人,乍看之下像是在自言自語,然而一股獨特的香氣撲鼻直來,與平素魏紫身邊的並不相同,那清幽之感,也非紅妝閣裡任何一個姑娘能有。

  即使闊別千年,她依然熟悉這個味道,有如在斗室中焚著沉檀,清而不散。

  他的臉孔逐漸在她跟前清晰,依然那樣溫文好看。

  「我如今才知道你原來在這兒,沒有死,沒有形銷骨毀。」

  姚黃溫柔啟齒,嗓音也是溫柔的,即使帶一點點明確的酸楚。

  「如今?聽起來多麼有情有義。那就多謝你還記得我了。可惜我並不怎麼開心見到你呢。」

  他也是男人。她是周旋于無數個男人之間的娼女,他們前仆後繼,她卻從來不對男人付託心情。讓她傷過心、發自心底深處感到絕望的,就是男人。

  「紫。」他帶點軟儂的聲音喊她的名字。音節有點陌生,但是隨即在他心頭翻起無數甜蜜,「如果你是因為不能諒解當年發生的事情,我可以解釋……」

  「不必了。」已經結痂的傷口,她認為沒有再刨開一次、再痛一次的必要。

  「我想你在很多年以前就學會怎樣放手,不必我再教你一次吧?」

  姚黃苦笑,思量著開口。

  「紫,我還聽說,最近有不少從你這兒離開的恩客,染上了重病。」

  姚黃這話一出,魏紫就變了臉色。他,原來是因為有這緣由才會來瞧她的。可不是嗎?她離開他身邊都已經千年,他不曾來尋過,偏就這會兒才來。

  是她的罪行已經到了天地難容的地步了嗎?天要派他這個神仙來收她?

  神仙。他應當是個神仙了吧?她從他身上已嗅不出跟自己彷佛的山精妖怪的氣息,那副根基也與過去同修時的筋骨不相同了。

  她曾經也能做個神仙的……

  意識到此,這個溫柔望著她的男子,更令魏紫感到遙遠。

  他是神仙,而她……現在他們之間是怎樣的殊途?

  瞬間,千年來她強壓心底、以為早已淡忘的痛處,在她體內強烈翻滾了起來。

  「神仙當久了,難道也忘了生老病死乃人間常態嗎?」她譏誚出口,含著些許試探。儘管明白答案出乎她意料的機會是多麼微薄。

  「我知道你怨我。」聽出她的忿恨,他卻無法說什麼,只得艱澀地開口:「但眾生是無辜的……」

  哼,果然啊……她冷笑,笑自己,現在的她,到底還在意這些做什麼?

  不願細想。

  「眾生是無辜的。」重複他的話語,多麼悲天憫人的說法,符合他現在的身分。「你不會不知,無辜眾生們到青樓的目的是什麼吧?」魏紫臉上起了一抹冷笑,「我竭盡所能地『奉待』他們,他們情願體弱氣虛,怎麼能怪到我頭上來呢?」

  「……」眼前美麗的女子仍固執如以往,同他熟悉的那樣。不同的是,她張揚的怒氣讓他無力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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