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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朱祈良不太在乎地應了一聲,這種輕忽的態度又引起眾人側目。嬪妃們寒著臉,就差沒把五爪朝容華臉上抓去;尤其是趙元任,若非介意在場的人,他真會像對林愷那般對付容華。

  一瞬間,朱祈良身旁的空氣僵住了,雖然他本人仍未有所覺。

  容華數度欲言又止,說了錯;不說也是錯。她歉然的眼光梭巡一圈,無意間與朱翊雙目交會,胸口像梗了塊什麼,悶窒得難受。

  「皇兄,你這不是教寧妃難做人嗎?」朱翊輕鬆地笑起來,凝視著容華,動作自然得仿佛他就是該這麼看著她的,「哄女人的話要私底下說,怎麼你正大光明的全說出來了?」

  沒什麼人有這個膽子揶揄皇帝,但在朱祈良聞言大笑後,百官也松了口氣,僵硬的氣氛因而化解。

  容華偷偷瞄了朱翊一眼,心裡忐忑不定……他在幫她嗎?

  朱翊注意到了,大方地朝她挑了挑眉,又莫測高深地朝朱祈良笑道:「不過皇兄這陣子倒真要好好關心皇后娘娘。」

  此語令趙元任機警地探望朱翊一眼,像在懷疑他為容華打圓場的動機。

  容華卻回避著朱翊的眼光。那一夜之後,纏了她幾晚的噩夢居然就不藥而愈,他便沒再來過了。想是他也知道兩人之間永不可能,也許他是風流成性,趁朱祈良不在時調戲妃子為樂,但她卻脆弱得連他一個普通的注視也禁不起了。

  眾人各懷心思地下了城門樓,在護衛們的簇擁下信步來到西門外,沒有高低錯落的民宅遮蔽,放眼望去盡是綠樹成蔭、山川流水、雲霧繚繞,隱隱約約。

  「不過轉了個方向,風光便截然不同了。」朱祈良感歎天地造物的神奇,轉念想到這一切都是他的,不免得意起來,「這是朕的山、朕的水,朕的天下!」

  「是啊,這暮春時節,已是綠遍滿野,將皇上的江山點綴得生氣勃發,象徵我朝國運昌隆啊!」抓著皇上的一句話,後頭一干官員又開始逢迎拍馬。

  「瞧!晴空萬里之下,花兒合苞待放的模樣像是要開了,如我朝光明前景……」

  容華立在朱祈良身旁,漫不經心地聽著這些言不及義的話。

  這時朱翊一個上前,離她僅一步之遠,只是個輕微的動作,她卻馬上意識到他的存在,全身緊張起來。

  他的氣息有意無意地環繞著她,眼波似水,流通她的四肢百骸,幾乎連發梢都可以感受到他那方傳來強烈的情感釋放。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必熾烈的親熱,只消這樣近距離的站著,她已經整個人籠罩在纏綿悱惻的氣氛裡,奇怪的是,她卻也知道,他一定跟她有一樣的感覺。

  兩個人之間的熱度已經太高了,從他那夜的觸碰開始,就像打開了她密密的封條,淡淡的曖昧在短時間內激化成滿溢的眷戀。這種禁忌的關係確實動人,確實刺激,卻不是她要得起的。該是快刀斬亂麻的時候了……想著想著,她心頭一角無端地痛起來,為使這痛楚不再蔓延開來,她連忙移動腳步,繞過朱祈良,站到另一邊去。

  她和朱翊,中間始終會隔著這一個人……

  「春風亂點芳原綠,花卻還羞莫語晴。」忽然,朱翊低低吟出這一句。

  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入容華耳裡,低回動盪,象在調情一般,她差點無法承受這頃刻之間排山倒海湧來的情衷。他實在暗示得夠清楚了,花卻還羞莫語晴,花即是華,晴,卻是情啊……

  「皇弟,你在說什麼?」朱祈良疑惑的望向朱翊。被夾在兩人之中,他隱隱覺得不對勁。

  「我只是順著大臣們的話,吟詠春光罷了!」語閉餘光輕掃容華強作漠然的臉,他的微笑已不再那麼純粹。

  朱祈良直覺地轉頭看了看容華,卻找不出一絲異樣。

  晚膳在華麗的遊舫上頭舉行,由於舫上所能搭載的人有限,即使是最大的一艘,也不過能塞下二十餘人而已,其他侍衛只能留在岸上守著,讓幾個官銜較大的分搭數艘,劃至江心。

  船身雖然不高,但船艙卻夠大,足以擺下兩大張桌子,和朱祈良同桌的,自然還是剛才那票和他一起登北城門的老班底。眾人出門在外也不拘束,按職等從上位往下坐,大家一同用餐。

  「嗯,這船倒是挺雅,透著窗子賞月,別有一番情趣。」朱祈良對著身邊的容華說道。

  原有些恍神的容華一怔,連忙拿起酒壺替朱祈良敬了杯酒,這麼重要的場合,她到底在想什麼?臨川對月,加上朱翊不時投來灼灼的目光,好像也讓她的心神蕩漾起來……

  輕輕甩頭,她打起笑臉,隨便抓了些話應對,「不過,這游舫有時也會占了河道,需要好好管理管理。」

  「喔?怎麼說?」朱祈良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每年運米的漕船二月集於揚州,四月越淮至魯,六、七月才能到達京師,這段日子正是旅遊盛季,運河上游舫眾多,難免耽誤大船的航行。何況江、淮、河、沽水勢不同,各航段用船亦不同,大批更換困難,我們的漕船又多是十幾年的老船,一點兒小碰撞便容易嚴重損毀……」忽而抬頭瞥見眾人訝異的臉,驚覺自己說得太多,容華話鋒一轉,「其實我也是聽淮陰的張太守說過,才隨口說了出來。」

  鋒芒太露絕不是好事,後妃干政更是大忌,她怎麼會在眾人面前毫無防備的侃侃而談呢?

  「張太守對漕運並不熟悉,他在行的是地政。」莊仲淳突然開口,狐疑地看著這個他一向瞧不起的妃子。

  「這……可能是我記錯了,反正有人這麼說過的。」避重就輕的笑笑,容華暗恨自己清晰的腦袋被朱翊搞得一團亂,早知道就學皇后託病不來了。

  暫時消下了眾人疑慮,大夥兒的話題又轉到天南地北、東家西門,這次容華聰明地不開口,靜靜聆聽,同桌的朱翊也一反往常的談笑風生而默默喝著酒,偶爾點頭微笑應付一下其他人。那雙深沉的黑眸卻無時無刻不找機會望向她。

  他一向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今晚容華對他的抗拒變本加厲,令他情緒的罩門上似乎起了些裂痕。朱祈良擱在她腰際的手,看起來竟是如此刺眼。

  「皇弟,你怎麼這麼安靜?」朱祈良笑問。

  「良辰美景,賞月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說話呢?」揚起嘴角,他又喝了一杯。眼前杯胱交錯,卻沒有花了他的耳目,他一清二楚的將容華閃避的模樣收入眼底,還有船底傳來的那一陣細小的敲擊聲。「不過,現在可能連賞月都有點困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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