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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德五年春夜,星月交輝,萬籟俱寂。

  河北太行山麓,皇室的別苑依在沱水岸旁,亭幽館雅,隨廊高低曲折,明波若鏡,夜風一吹,掀起疏林間的片片落葉,花牆、修竹沙沙作響。

  園林空透,覽之有物,屋宇層次井然,高低有致。

  蟲鳴鳥叫間,忽地一陣刺耳的尖嘯劃破淨空,驚醒了睡夢中的人,轟隆隆的爆裂聲接連而來,轉眼別苑陷入一片火海。

  「失火了!失火了!快救火!」驚惶的吼叫交雜慌亂的腳步聲,火光映照在每張驚駭恂栗的臉龐上。

  突發的劇變教人不及反應,有人還睡眼惺忪,手裡夾著枕頭便飛奔而出;有人蓬頭亂髮,拿著個空水桶急得團團轉;有人邊逃邊整裝著衣,衣帶和袖子綁在一起;更有人似無頭蒼蠅,腳下一空便踏進了水池裡。

  一群黑衣人無聲地立在別苑圍牆邊,冷眼觀看這一片混亂,直到火勢到達猛烈的高峰,為首的人一個手勢,所有黑衣人如鬼魅般竄入火場。

  「刺客!刺客啊——」

  「保護皇上!快快、快護駕……」

  叫喊聲不絕於耳,侍衛們瞬間包圍住皇上的寢室,與四面人方而來的刺客兵刃相接,一時刀光劍影,氤氳浮動的熱氣似升高了戰事的熱度。

  血水和汗水紛飛,火焰下的木頭回廊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音,殺紅了眼的人一刀砍上廊柱,整片廊頂便砰然落下,巨響回蕩,掩埋了幾個來不及逃跑的無辜靈魂,卻掩不住此起彼落的哀嗚哭號。

  大部分的人都去救火了,留下來護駕的侍衛與來勢洶洶的刺客數量不成比例,擋不住侵襲的人不是身首異處,便是逃之夭夭。不一會兒,侍衛組成的人牆缺了個口,刺客們踩著屍體緩緩逼近,寢室的防護持續崩潰,終於,幾名刺客沖進了屋內,手中握的刀還不住地滴著鮮血。

  「狗皇帝,這麼多人陪葬,你歸西之路走得也不算孤獨了!」黑衣刺客的首領陰陰笑著,光芒本定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縮在床角顫動不已的人影。

  「不……不要過來……弑……弑君是誅九族的大罪……」床上的人抖著聲音拼命往後縮,容貌掩蓋在陰影之下。

  「有你發號施令的份嗎?」既已甕中捉鼈,首領大喇喇地在廳中坐下,嘲諷笑道:「是你誅我的族人,還是我誅你的族人還不知道呢!」

  「是誰……誰派你們來的……」

  「憑什麼我必須告訴你?」如此冰冷的話語在外頭哭天喊地的叫聲干擾之下,竟出奇的清楚,「今天之前,你是當朝的皇上,今天之後,你可能就得和閻羅王商量商量,看看他讓不讓你在地府稱王了!」

  輕哼一聲,刺客首領又做了個手勢,圍在一旁的兩個黑衣人立即反應,一個箭步上前,將床上的人拉下來,直直拖到他面前。

  「哼哼,」首領把玩著手中的刀,在空中揮來揮去,「是要先砍掉你的四肢呢?還是先剮出你的雙眼?」凝眸望向地上低頭不語的人,忽地一把抓住對方的頭髮,狠狠往上拉。「我倒要看看你……你不是狗皇帝!」

  「大……大膽!皇上……皇上鴻福齊天,哪有這麼容易落入你們這些賊人的手裡!」被看穿的偽皇帝義憤填膺,即使眼神中仍有抹不去的恐懼。

  「好一個李代桃僵,你浪費了我們不少時間!」刺客淡然的笑容變得僵硬,刀鋒猛地揮向眼前的人,停在離頸項只差半公分處,「說!狗皇帝往哪裡逃了?」

  「呸!」

  連最後一口呼吸的時間也沒有,刀鋒迅速劃過,又一縷魂魄升天。

  「給我抓兩個侍衛進來!要活的!」

  幾個黑衣人聽令,迅捷地跑出門外,一陣金屬交擊聲過後,兩名傷痕累累的侍衛被拖了進來。

  「很好。」刺客首領站起身來,表情猙獰,刀子朝其中一個被俘虜的侍衛一指,「這個由我來問,另一個拖到另一間房去問,如果你們兩個人說的話不一樣,這個假皇帝就是你們的榜樣!」

  一切安置妥當,刺客首領大喝一聲,留下的那名侍衛隨即雙腿發軟,跪坐在地。

  「狗皇帝往哪兒逃了?」亮晃晃的刀又架上了俘虜的肩膀。

  一想到小命不保,心膽俱裂的侍衛就什麼都全招了,「小的………小的真的不知道,本來……本來大家以為只是失火,還不知道是刺客,可是……可是甯妃娘娘勸皇上立刻走,皇上才離開的。」

  「甯妃娘娘?」手中的刀再施些力,首領又問:「有誰知道他們往哪個方向走了?」

  「都……都不知道,走的只有皇上、娘娘和幾個隨扈。至於被大爺……大爺您殺死的那個是皇上的隨從,他自願為皇上犧牲,甯妃娘娘便要他留下來假扮皇上。」

  「又是寧妃!居然被個婆娘壞了我們的計劃!」首領氣得一揮刀,都還沒碰到人,那名可憐的侍衛登時暈死過去。

  此時,另一間房的拷問亦已結束,兩相對照之下,證明說的確實都是實情,刺客首領臉色黑到了極點,咬牙切齒,手指握得「喀啦喀啦」響。

  「該死的不只那個狗皇帝,現在又多一個了——」

  「老大!老大!」正待徹底搜查,另一名黑衣人氣急敗壞地闖進門來。

  「什麼事?」最好是重要的事,首領青筋暴凸,抓起來人衣領。

  「狗皇帝別苑的後……後門,方才一次沖出了五輛馬車,往五個方向逃走,兄弟們已經分頭追了。」

  「混賬!」首領怒極,將手下大力甩至一旁,一字一句像要把言語咬碎般開口,「最好別又是那個寧妃幹的好事!」

  火熄了,空氣中仍彌漫著燒焦的味道。

  別苑毀了一半,回廊的廊頂垮下,阻隔了通道,末端的涼亭熏得焦黑;樓閣屋宇面目全非,屋頂的木雕開了天花、陽臺柱間的彩繪、坐凳欄杆以及格斷上鑲金嵌玉的裝飾,如今望去全熔為黑糊糊的一大片,一夜之間,勝景成了殘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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