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方子衿 > 冷面羅剎 | 上頁 下頁


  然後,在雨勢慢慢變小而至無聲之際,他才依稀聽見屋內不知由哪個角落傳出低低的啜泣聲,很輕微的,只要稍不留心就會忽略。他低頭認真尋找聲音的來源。

  聲音忽遠忽近,時而激昂時而悲痛,撞擊在白豫恒的心上,竟成了悠遠而綿長的牽掛,阡陌相連教他心中好生不舍。

  他很確定這個聲音來自莫子琮,除了她沒人能令他如此牽掛。自她住進來後,每天回家看到她成了一件極自然的事,上班前吃她所煮的白飯味噌湯也是少不了的例行作息,菜色雖無變化,但少了這些東西,生活就像破了洞般的空虛失常。

  這是他自己敏感的新發現。在屋裡轉了圈就是見不到人,偏偏那低低的飲泣像幽魂似的提醒他她的存在。

  白豫恒不由得佩服起她來。四十坪不到的屋子是他市區的住所,就這麼點大,她還能躲得讓他找不到,可見她小時候捉迷藏的遊戲玩得很徹底。

  「莫子琮——」他不禁站在屋裡高呼,見她遲遲沒反應,他不禁再次呼喊:「莫子琮,我回來了,你快出來!」「請」了她兩次,依舊沒動靜,他那沒耐心的脾氣又上來了。「莫子琮,我警告你,快給我滾出來,否則我叫你明天睡到大馬路上去。」

  還是沒動靜,連啜泣聲都停止了,他開始心焦。「你快出來!」遲疑了一下,他決定改變作戰方式,「你出聲告訴我你在哪裡,我帶你出來。」他想,她是不是被困住了?

  這招果然奏效。有一個很小很小的聲音傳入他耳中。「在……這裡……」

  皺起眉頭,他走入飯廳,「在哪裡?」

  「在……這裡……」

  他不可思議地瞪著排列整齊得像家具店擺飾的餐桌椅,一把粗魯的將椅子拉開後,他蹲到桌底下。

  莫子琮正用一雙飽受驚恐的含淚雙眼求救的望著他。

  「出來。」

  無視他的命令,她依舊渴求的望著他。

  「我叫你出來。」他開始板起臉色給她看。

  她依然動也不動,好像木偶般。

  火氣漸升,他無意和她玩家家酒,硬是把她從桌底下拖出來。

  尚未用言語打破僵局,一陣風的呼號又閃入屋內,她驚惶的撲入他懷中放聲大哭。

  終於有人來解救她了,她放心的大聲哭出來。

  佳人在抱,他卻是一頭霧水。看她哭得這麼傷心,他的火氣在一瞬間都消失得乾乾淨淨。「別哭了、別哭了。」撫著她的俏麗短髮,平日罵人時的口齒伶俐,此時不禁笨拙起來。

  摟著她回客廳,她死命抓著他像怕他跑掉一般,他連想去拉上窗簾都有困難。

  她的恐懼、憂慮、祈求全寫在臉上。

  「我只是去把窗簾拉上,再關上隔音玻璃,讓風聲及雨聲都進不來,好嗎?」他向她保證。

  咬著唇,她仍在考慮。

  「只要一下子,我就會回到你身邊。」三兩下,他讓風聲雨聲都與他們的世界隔絕,他為她撐起了一個晴天永在的空間。「看,沒事,不可怕嘛!」

  他故作爽朗的朝她擺擺手,但淚猶未乾的她卻驚魂未定。

  擰了條毛巾,他認真的替她擦臉、抹去淚痕,輕鬆的朝她打趣道:「這麼點風雨就怕成這樣,要是遇上颱風天怎麼辦?」

  她馬上又害怕的快哭了。

  「好了好了,沒事了,這麼愛哭。眼淚像是不用錢似的,下次去買個臉盆來裝眼淚,看看哭一次可以裝滿幾個臉盆。沒事這樣愛哭,你可以去扮五子哭墓了,包你哭到過癮也沒人阻止你。」難得溫柔的,他讓莫子琮躲在他懷中。言語雖有些辛辣,不過行動卻是充滿愛心的。

  白豫恒告訴自己,這是日行一善,他對這個發育不良的小鬼是出自同情的,沒有任何邪念,也勾不起他的任何欲念。會吸引他的該是成熟嫵媚的嬌俏美女才是,這樣的小鬼連幫他暖被都還要多加一個懷爐,太嫩了。

  只是很奇怪,自從他遇上莫子琮之後,就好像從「玉面羅刹」升格成為善心人士,一日好幾次的善行,好心得有時連自己都不禁要懷疑。

  「我討厭下大雨的日子。」她幽幽的開始傾訴自己的心情,「也討厭雷聲及閃電,那像鬼一樣追著我不放,尤其是我哥哥不在的時候,雷聲常常大得像要把屋頂給轟破,我自己一個人在家,很多鬼魅的影子追逐著我……」

  「鬼魅魍魎都出現了?」

  他是存心笑她的膽小,哪知她卻心有戚戚焉的開口:「是呀!原來你也知道。」

  知道?知道什麼?他可是一點兒都不知道,白豫恒有些莫名其妙。

  「五歲時,有一天我哥哥去學校,我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裡睡午覺,閃電一閃好多鬼就出現了,日本鬼一直說話,我好怕……」

  五歲?他這下總算聽清楚她的話,在日本?「你住過幾個地方?」

  在他懷中,她認真的扳著指頭數,「臺北、東京、靜岡、山形、歧阜、紐約、瑞士,沒有了。」

  「嗯。」他故作稱許狀,「很好,住過不少地方。」可憐!年紀輕輕便天涯飄泊。「可見你會說多種語言,能讀多種文字羅?」

  「不會呀!我是文盲,老師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懂,他講他的,我睡我的。」

  「睡到畢業?」他才不信。

  「不,睡到同學幫我畢業。」

  他輕笑出聲,當她在講笑話。

  「喂,白特助。」笑話說完,她認真的有求於他。

  「叫小白就可以了。」都不在公司上班了還叫他特助,聽了真令人不舒服。

  「小白?」她搔搔頭,對這種稱呼頗有微辭,「好像在叫狗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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