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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這麼說來,那她她她……」關奇伸出手指,指向被謝仲濤遮掩了大半個身子的時轉運。

  「你說時姐姐嗎?」雪離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她是我家二少爺的貼身侍婢。」

  「貼身侍婢?」擦拭劍身的動作忽然停住,關孟海回頭看關奇,眉頭深鎖。

  「是。」關奇小心翼翼地看了關孟海一眼,「我今日探得口風,隨後打聽,得知那位姑娘原來姓時,名轉運。六年前被賣入謝府,據說——」

  「據說什麼?」見關奇忽然吞吞吐吐起來,關孟海追問。

  「據說,時姑娘是被謝老爺子花重金買下,專門伺候謝府二少爺的。」

  「專門伺候謝仲濤?」關孟海一字一頓地重複,凝視劍穗,想起她溫婉的笑臉,忽然煩躁起來。

  「當然,這只是揣測。這年頭,說風見雨,您還見得少嗎?」見關孟海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關奇急忙說道。

  他當然見得不少。太多的醜惡、太多的是非,所以心沉了、意冷了、習慣了用最偽善的面貌逢迎相對。

  只是——

  「……寶劍剛利,翡翠性冷,利刃寒玉,錦上添花……」

  那一日,對於關奇在他授意下的存心刁難,她臨危不懼,遊刃有餘。原以為她會虛與委蛇,暫時應對;不想她傾心挑選,擇出良配。

  她說她是謝府的奴婢,他不相信。誰家的奴婢,會有這等才華和眼力?原以為她只是不便告知真實身份,所以隱瞞。沒有想到,她不僅是,而且還是謝老爺子親賜給謝仲濤的貼身侍婢。

  他的手慢慢撫上劍身,一直向下,最後停在碧綠透亮的翡翠穗子上,那種目光,猜不透,也看不穿。

  她叫時轉運啊,果然是個好名字……

  「何時相識的?」

  隨謝仲濤返回連濤閣,雪離告退,時轉運正在為他寬衣,不想背對她的人忽然開口發問。

  言簡意賅,也許旁人不懂得他的意思,但她已經了然。

  「前些時日他到古意軒,為他主子選些物件,我出了點建議,如此而已。」嘴上回答,手中動作也沒有停下。言語間,她已為他除去外套,擱在一邊,換上一件質地柔和的白色儒衫。

  他一向討厭繁瑣,只要將前因後果說與他聽,中間波折如何,想來也沒必要一一稟明。

  「你的眼光,一向很獨到。」謝仲濤口中贊許,站直了身子,任由她打點,「譬如說奉德公對那塊印章就很滿意。」

  時轉運正在忙碌的手有一瞬間暫停,想起奉德公陰陽怪氣的聲調,拿捏做作的笑聲,忍不住,胃裡一陣痙攣。

  似乎從時轉運不自在的表情中看穿了她的想法,謝仲濤走到書桌前,拿起鎮紙,回頭看她,「你一定想知道,我為何對奉德公如此禮遇,對不對?」

  她搖頭,不明白他這樣問自己的用意何在。即便知道,侍奉他這幾年來,也知曉他不願意洩露的事,若是執意去追問,必將引得他雷霆震怒。

  「轉運,你搖頭,是說你不知道,還是你不想問?」

  她不想問,也不想知道。不問不知不曉,什麼都不知情,也許才是最好。

  見時轉運不說話,謝仲濤也沒有太為難她。收回目光,他專注地凝視手中的鎮紙,「謝家富甲一方,在商貨運經營,名下商號昌盛,無不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可惜,這個世道,要維持蒸蒸日上的繁盛,僅靠有經商的天分還不夠,更多的,還要用精明的手腕。轉運,你懂嗎?」

  「我——不懂。」不懂他所謂的手腕是什麼,更加不懂,他言語下究竟掩藏著怎樣的暗示。

  「不懂嗎?對了,你應該不懂的。冰雪聰明如你,在意的,是古畫、是古玩、是古董。閉關臨摹仿製,安能知曉外界隱藏的種種?」聽見她的回答,謝仲濤笑了笑,「你一定也在好奇,奉德公一介內臣,為何也能封侯,擁有爵位,還手握布政使實質大權,掌控民生,對不對?」

  「二少爺——」這一次,時轉運的語氣有幾分驚恐。她快步走到房門邊,向外張望,發現外面沒有人,急忙退回,掩上門扉;隨後匆匆走到窗前,四處打探一番,將窗戶盡數拉過關上。一切似乎看起來沒有異樣,她才松了一口氣,返回到謝仲濤身邊,低聲開口,「不要再說了。」

  他是瘋了嗎?如今錦衣衛四處監聽,無孔不入,上至高官,下至平民,多有幾分忌憚,豈敢輕言妄語?惟有他,竟敢這麼堂而皇之地談論大權在握的奉德公,即使在自己家中,卻難保隔牆有耳呀。

  「你在擔心我?」謝仲濤站在原地,看她慌張的模樣,不期然,心中多了分異樣的感覺,他垂眼,恰好對上她略帶幾分責備的眼神。

  他的語氣,太過輕柔,不似平日的他,倒多了幾分隨和。

  「我當然擔心你。」被他的目光注視得雙頰發燙,時轉運壓住心中的波瀾,費力地開口。

  「為什麼?」謝仲濤俯身,嘴唇擦過她的面頰,將頭枕在她的頸窩,用力嗅她獨有的香氣。

  他靠她好近,臉上酥麻的感覺令本來就在發燙的耳根更加雪上加霜。心跳如鼓,也不知道他到底聽見了沒有。

  「這麼久了,你還是不習慣。」感覺她的不自在,謝仲濤低笑,大手撫過她的雲鬢,落在她細嫩的脖頸,細細摩挲,「說,為什麼?」

  若有似無的挑逗令她呼吸陡然急促,想要推開他,可他先她一步看穿了她的意圖,牢牢掌控,不讓她得償所願。

  他是一個很霸道、很固執的人,一旦要知曉什麼,就一定回追問到底。

  「因為,因為你是二少爺呀……」情急之下,時轉運脫口而出,「我擔心你,在意你,我……」

  「還要保護我,是嗎?」謝仲濤的聲音,在一瞬間,又冰冷下來。收回手,推開時轉運,他收斂了笑容,「我不信這些無稽之談,以後不許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

  只不過一眨眼的工夫,還來不及感受他難得的溫存,他又變回那個不近人情的謝仲濤。

  「謹小慎微又如何?」他突然轉變話題,言辭間有淡淡的嘲弄,「愈加之罪,何患無辭?若真有心要我謝仲濤鋃鐺入獄,即使再怎麼小心,也無濟於事。」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話,讓時轉運膽戰心驚,惶惶然有種莫名不安的預感。

  「我嚇著你了?」注意到她驟然蒼白的臉色,謝仲濤伸出一手,輕輕將她摟入懷中。不想細想自己此時為什麼會對她有這麼溫情的舉動,只想借助她的溫香暖玉,安撫自己煩躁不已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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