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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皆川凜的肩背微顫一下,隨即又專注的手邊的工作,將他精心挑選的鮮花,逐一的佈滿整個花器之中。

  看見他震盪中力求平靜的神情,梁舒不由得感慨。何其內斂壓抑的男人,非要在無聲無息中宣洩他的心情。

  「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這是小原流的風格。」

  半晌,一件錯落有致的作品完成,皆川凜依然不發一語,逕自清洗收整著他的工具與殘亂的花材。

  「我父親年輕時曾經到日本採訪過一位門主的接任大典,流派我忘了,可能是小原流吧!那是父親十分寶貝的作品,收藏得極好,念小學時,我記得他還抱著我一同看著相片裡,滿滿的都是這樣生意盎然,自然且不妖豔炫美的作品,恬靜沉潛得點綴了黑壓壓的相本。」梁舒墜入美好的回憶。

  「盛花插花法一樣被使用在安達式的流派中。」斷然否認她的臆測,皆川凜站起身,「有事?」

  「對了,我家還留有門主的相片,改天我拿來給你瞧瞧。」她巧笑幾聲,「找你當然有事,還不就老調重彈,願不願意接受我的採訪?」

  「愛莫能助。」他維持一貫的回答。

  今天的她,一樣漂亮出色,每多看她一眼,皆川凜就覺得,方才費盡心思完成的作品在她面前,相形之下失色不少。

  「誰說愛莫能助?至少有好幾個疑點,你可以幫我解答。」

  今天她將長髮盤在腦後,插支木簪隨意點綴。

  他實在不懂她的堅持所為何來,就為了微不足道的消息,她可以妄顧自己的安全,跟黑崎家族杠上,只為了她所謂的有價值的新聞?

  倘若如此,他看不出這有何價值,生命的價值應該勝過一切,這不也就是他支撐至今的動力嗎?

  「你真是神通廣大。」

  「好說、好說,我可也是費盡一番工夫才找到這山腰處的,不過值得,你秀了一手小原流的插畫藝術,讓我見識何謂盛花插花法,原來男人插花還挺有味道的。」

  「看完了,那你可以走了。」他下起逐客令。

  「不,我還有話要說呢!為什麼你還是不肯接受我的採訪請求?」

  「皆川凜不過一介凡人,跟大家呼吸著同樣的空氣,過同樣的生活,若有不同,只是因為我的老闆是明集團的黑崎遙,如果你的目標是黑崎家,我愛莫能助,倘若你的目標是我,那我必須說我不值一顧。」

  面容沉靜得仿佛波瀾不興,然而梁舒在他眼中看見壓抑,那是不同于黑崎遙的放肆,靈魂囚禁的深處,憂傷的黑藍色雙眼……

  「請問你的插花技藝師承何人?」頓了須臾她才又問:「是皆川櫻子嗎?」

  果然平靜的面容染上山雨欲來的風暴,氣氛頓時凝重冷肅。

  他足足瞪視了她許久,方粗聲的回答,「我不認識。」

  「不認識?你在黑崎家工作多年,怎麼會連黑崎夫人就是皆川櫻子也不知道?」不甘示弱,她的口氣顯得咄咄逼人。

  「那是黑崎家的事情,與我無關。」他神情狼狽的掠過她,欲往屋內走去。

  「回答我,凜。」她情急之下往他右手拉去。

  當她的手掌貼碰到他長袖衫下的右手,似狂風般的勁道猛然拂去她的靠近,梁舒僵愣的瞪著他的手。

  「離我遠些——」像受傷的野獸,他抗拒所有的靠近,只想躲回自己的巢穴。

  方才手掌下的右手不似她以為的手,凜的手骨有某個程度的曲扭,而且細瘦孱弱。

  「凜,為什麼?」她追問。

  「什麼?」他佯裝不懂的反問。

  「你的手?」她拉開天窗說亮話。

  「與你無關。」他以眼角餘光掃過她,「不要堅持你的固執,我平凡如眾人。」

  在她面前,不只花朵相形失色,就連他都不免自慚形穢,第一次如此自卑,就因為她的出現。

  梁舒撲上前迎視著他逃避的面容,「那你回答我,皆川櫻子與你是何關係?為什麼你們會在這同一幢木屋出現?」

  「你說什麼我不懂。」他二度要掠過她。

  「皆川櫻子,小原流門主之女,她是你的母親吧?二十多年前她曾經在這木屋入籍生活過。」

  這句話像顆原子彈,在皆川凜隱晦的心中轟炸出一個無底洞。

  他猝然揪扯住她的雙臂,兩人在屋中怒目相向。

  「是誰告訴你這種荒唐的推測?又是誰給你這種權力刺探別人的內心?」盛怒的氣息直撲向梁舒。

  淩厲兇狠的眼神,以及那夾帶龐大氣勢的火爆,都是她不曾在皆川凜身上見過的。這應該就是真相了,梁舒想。

  「這是真相,而我不過把真相在你面前重整。」她絲毫不畏懼他的怒氣。

  「梁舒,我鄭重警告你,如果你還想保有這美麗的頸項,還想呼吸每一口的空氣,你最好停止你無妥的猜測,停止——」皆川凜瀕臨失控的大喊。

  他驟然撇下她,被刨出的真相讓皆川凜像受傷而逃的殘兵敗將。

  人生中他最忌諱別人提起的就是他的身世,尤其是從這女孩口中說出,他覺得很慌亂。

  踢翻擺設,奔出屋子,皆川凜跳上了他的車,呼嘯揚長而去,一如他的心情,即時需要喘息。

  他的眼神中有著莫大痛苦,像浩瀚的海足以吞沒一個人,看著他的離去,梁舒竟心生不舍而落下淚來,直到臉上感覺到冰涼,她才發現自己的失控。

  抹去淚濕的痕跡,她走回長廊的盡頭,一個念頭在她心中醞釀著。

  取出她隨行的相機,就對著這屋子、那盆花,她利落的按下綿密的快門,將一切完全捕捉。

  逃離了北投的屋子後,皆川凜回到飯店睡了一頓,然後又在居酒屋泡了大半時光,當清酒的醇和已經平息不了他的煩躁,粟海雲為他送來了威士忌。

  「皆川,別喝太猛,這裡不是便利商店,老闆娘如果見你這樣,會罵人的。」不過栗海雲比較擔心道子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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