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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原以為她已經被安撫了,但是沈逸嵐知道並沒有。

  她真的害怕這種等待的情緒,害怕隨時要失去的恐懼……

  她知道自己再也承受不了,所以趁著他離開臺北的時候逃走了。

  她向事務所請了長假,一個人拎著行李搭上南下的列車,前往原本每年只回幾次的故鄉。

  傍晚四點多近五點鐘左右,她一個人等在當地的政府機關。

  「小嵐?」一個中年男人從制式的公家建築大樓裡走出來,隨後被樹下那抹身影給震懾了,「真的是你,小嵐!」

  她望著眼前的男人,「……叔叔。」她勉強扯出一抹笑容,說不出是生疏還是尷尬,「我來找媽媽回家。」

  她沒有鑰匙,沒有一把回家的鑰匙。

  中年男人也是一陣不知所措,又驚又喜的摸摸自己的頭,「你媽媽她剛剛先回去了,說是要先回去準備晚餐。」

  「……喔。」她有些說不出的失望。

  中年男人忙不迭的跑向停車棚,拍拍老舊的摩托車後座,「來,我載你回家,你媽媽看到你回來一定很開心。」不知道是南部天氣熱,還是心裡緊張,中年男人無端急出了一身汗。

  她猶豫了一下,不忍拒絕中年男人的好意,她點點頭,緩緩走向摩托車。

  這個中年男人,是她的繼父。

  父親當年走得太突然,她和母親兩人帶著悲傷一起相依為命,然而小學畢業那年,母親決定嫁給了這個叔叔。

  也許是難以忘記父親在她心裡的地位,也或許是青春期的叛逆,她和媽媽之間的距離從此變得越來越遠了。

  然後弟弟出生了,她當時只覺得這個新家庭自己越來越無法融入,於是選擇安靜的讀她的書,努力的念書、考試、升學、求職……

  工作之後,她獨居在臺北,對家庭關係的冷淡就這樣一直持續著。

  繼父不是對她不好,只是,他們實在都不懂得要怎麼去親近彼此,越是想要化解就越是讓彼此更拘謹、生疏,搞到後來就變成這樣半生不冷的情況,因此當初項君睿希望建築設計必須呈現家庭的溫馨時,她著實困擾了好久。

  摩托車小心翼翼的載著她回到家裡,她下車後忍不住抬頭看看房子,想要找回一點熟悉感。

  繼父咧著開心的笑容頻頻對她招手,「快進來,快進來。」轉身又朝屋裡喊,「阿娟,小嵐回來了,阿娟——」他急忙跑進屋去告訴老婆這個消息。

  廚房裡立刻跑出一個淳樸的婦人,同樣睜著詫異的眼睛,她沒多說什麼,只是把欣喜壓抑在心中,含蓄的點點頭。

  沈逸嵐回房間放下手中行李,卷著衣袖到廚房幫忙晚餐,人家是你一言我一語親近要好的母女,在她們家卻總是沉默著。

  晚餐上桌後,有別於這三個人的沉默,念高中的弟弟是唯一正常的人,盡情的吃、盡情的說話。

  「姊,你幹麼回來?」

  沈逸嵐先是一愣,儘管眼眶微微發紅,卻是沒有說話的淺淺一笑。

  繼父當場賞了弟弟一記爆栗,「問這什麼話,姊姊想回來就回來,什麼叫幹麼回來!」

  「喔!痛欸,老爸真奇怪,我跟姊說話也不行喔。」

  「難得回來就多住幾天。」母親淡淡的說,添了菜在她碗裡。

  「嗯,好。」她簡單的應著。

  「啊,明天去市場買只雞,燉只雞補補身子。」繼父熱切的說。

  「不用——」她直覺想拒絕。

  「……不用喔。」繼父的熱情好像被打斷了。

  她放軟語調,「不用麻煩了,家裡有什麼就吃什麼,明天叔叔和媽媽都還要上班不是嗎?」

  「沒關係啦姊,他們上班可以開個小差溜出去一下,這樣明天我才可以喝到雞湯。嘿嘿,多喝雞湯說下定我也可以像你一樣考個好學校。」

  「你唷,念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你姊姊以前是念到三更半夜,啊你是天一黑就想睡,都是在讀書,你都讀無字天書。」

  「爸,你幹麼那麼偏心,就會誇姊姊,告訴你,只要我英文夠好的話,我以後說不定還可以當飛行員呢!」

  飛行員?聞言,沈逸嵐端在手上的湯當場打翻,頓時燙了自己一身,「啊!」

  「小嵐,有沒有燙到?快、快去沖水。」

  繼父一把搶下她手裡的碗。

  「怎麼搞的?阿弟,冰箱的藥膏快拿來。」母親跟著起身擦著她的手。

  沈逸嵐紅了眼眶,「沒事,我沒事,你們先吃飯,我上去換件衣服。」轉身就跑回樓上去了。

  第十章

  「姊今天好奇怪唷!失神、失神的。」

  父親剛要揚手叫他閉嘴,他馬上嚷,「別打我啦,飛行員的腦袋不能打啦!」

  沈逸嵐的母親悠悠的望著女兒背影,「她是在臺北發生了什麼事嗎?」心裡沒來由的一陣沉重。

  沈逸嵐沒再下樓,換了衣服後坐在床沿,眼淚撲簌簌的落個沒完。

  叩叩——

  她趕緊抹幹眼淚,起身開門,「媽?」

  「吃點水果。」

  「喔,謝謝。」她坐在床沿默默的吃著西瓜。

  猶豫半晌,還是忍不住問了,「……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沈逸嵐咬著唇,明明頭搖得像博浪鼓,眼淚卻不爭氣的一直掉。

  「你這孩子,從小到大就是倔強,明明心裡苦著,卻總是不吭聲。」

  「我沒事……」她哽咽的抹抹眼淚,強作從容。

  母女倆就這麼相對無言的坐著。有時候不免感歎,人家母女總是感情好到不行,偏偏她們卻是生生冷冷的,要不真是懷胎十月生下她,旁人看了怕是也不相信。

  「那就早點睡吧。」母親端著空盤子走出去。

  「媽——」她突然喚,「爸爸……」她又咬唇不說了。

  「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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