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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臨時有事,所以先走了。」她心虛地說著。

  「是——因為尹紫蘿嗎?」他觀察著她的神情。

  「不是——」影蘭試著表現事不管己的漠然,「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葛以淳。」

  這下子換葛以淳不吭氣地好一會兒。

  「比不上傅立航在你心目中的分量。」他冷冷地說著,眼神怔忡地望著遠方。

  「傅立航?!關他什麼事。」影蘭脫口而出。

  影蘭的態度倒讓割以淳有鬆口氣的感覺,隨即融化了他臉上的冰霜,笑意暖暖地說:「我們走走吧,別辜負這麼美的湖光山色。」

  儘管心中千萬叮嚀,但在聽到葛以淳他那誠懇低沉的嗓音時,影蘭的城牆欲瞬間瓦解。

  就這一次吧,下不為例。她自己告訴自己。他們並肩走著,百萬伏特的高壓電流就擅自做主地流竄在他們之間。

  他們同時都被震撼,也同時極力掩飾。

  然而,一句無關緊要的對話,一抹淺淺的微笑,都是向他們倆克制力挑戰的最高極限。

  他們皆已嗅到了危險的滋味。

  一件簡單的事,扯上自尊與面子,扯上誰多誰少的問題,就複雜得難以理解,兩人的心思全耗在試探對方的每個動作,欲死守住自己手上的最後底牌,仿佛輸了這一局,就面子盡失、慘不忍睹。

  他們就這麼走著,沿著湖邊、沿著花徑,沿著他們彼此不知覺的依戀,又疏離到熟悉,由沉默到談天說地,這般轉折,輕而易舉,只麻煩了秒針安分地走了幾十回。

  傳說中,一見鍾情其實是來自前世的記憶。

  每當他們愈靠近,這份聯繫愈是清晰,連彼此身上散發的氣味也嚴重刺激著他們的末梢神經。

  自然而然地、輕輕巧巧地,葛以淳溫柔地握住了影蘭的小手,沒有刻意、沒有牽強,沒有思考的餘地。

  影蘭的回答,則是由內心顫抖遍達全身的反應。

  二十五年來,她第一次感覺到「歸屬」的踏實與溫馨,她不是沒談過戀愛,只是這次特別不同。

  一連五天,影蘭拋卻了一切,盡是沉醉在他深情款款的眼眸間,像她這樣的女子,盼到了她原想一輩子也碰不到愛情,她絕對是全力以赴。

  但他呢?影蘭的快樂中藏著不敢問的隱憂。管他呢!反正此刻他的確是全心全意,或許不會天長,或許不會地久,而她也不敢奢求。

  沒有期待就沒有太多的傷害,她這麼認為著。

  「以淳。這幾天我恐怕抽不出時間來了。」影蘭很勉強地說了這件困擾她三天的事了。

  她已經後悔辦舞會的這個餿主意,原本是想修理一下葛以淳,卻——要不是邀請名單全發了,她鐵定取消。

  她不敢想像葛以淳發現她其實是柳書縵的反應。

  「是為了柳家大小姐的生日舞會吧!」葛以淳也不由得想起了這個難題。

  「我得負責打點所有事宜,所以——」她實在想索性全盤托出。

  「我知道——」葛以淳看著她,說:「過了那個宴會,我就自由了,柳家人再也不會來煩我。」

  「蘭兒——我想,過陣子你搬出來,免得我們的關係會讓你在柳家難以立足。」他輕握著她的肩膀。

  「搬到哪兒?」她期待他的回應。

  「我會替你找個落腳處的。」

  「就像尹紫蘿一樣是不是?!」她還是忍著怒氣。

  影蘭的言語,使葛以淳驚覺到她受了委屈,他不該用如此方法安頓她的生活,免得她受人非議。

  「蘭兒——原諒我,因為我放心不下讓你孤身住在外面,但是,留你在柳家,怕是我們會面臨更多的麻煩。」

  「沒有其他方法了嗎?」她試探著。

  「有——結婚,但是——」他面有難色。

  他沒說,影蘭也沒敢聽,怕一說出,她立即潰不成軍,這無關婚姻,而是……是否有心。

  「為什麼要與書縵解除婚約?因為尹紫蘿嗎?」她乾脆轉移話題。

  「我不愛她,所以不能娶她,跟尹紫蘿沒關係。」

  那你也不愛我嗎?!影蘭沒勇氣接著問。

  「尹紫蘿呢?你愛她嗎?」她冷靜地問著。

  「剛開始吧!我也不想搞清楚,紫蘿很懂事、很瞭解的,重要的是,她不會逼我娶她。」他侃侃而談。

  「你討厭婚姻?!」

  「不是,我是習慣自由,不想為結婚而結婚。」葛以淳看著影蘭的臉,誠懇地說:「我之所以告訴你,是想要你認識真正的葛以淳,因為我在乎你,所以對你誠實不虛,我決定與你交往,便是被你與眾不同的特質吸引,相信你不會動不動把婚姻橫在嘴邊,是不是?」他強調著。

  「嗯——」影蘭只能點點頭。

  他的話全是道理,影蘭心知肚明,畢竟她的上海之旅也不知何時夢醒,屆時,這一切不都幻化成泡影。

  計較多了,平添哀戚。

  「你放心,世事難料的道理我懂,我不會讓你有壓力的。」她失望不露痕跡。

  「蘭兒——不要質疑我對你的感情,因為你太完美了,才令我更加小心,我不希望傷害到你。」

  「要是你這些話早對書縵說,或許事情也不至於鬧得哪些難以收拾。」她心有所感地說。

  「她不會懂的。」葛以淳兩手插進褲袋,換上副輕鬆的笑容對影蘭說:「親愛的何必提她?莫非你希望我真娶她?」

  「可是如果她堅持呢?」她好奇地問著。

  「那她還是會失望,就如她要求我登報說明的,我只是個行為不端、聲名狼藉的紈絝子弟,她永遠不能掌握我的心。」他嚴肅地說著。

  「你是嗎?」影蘭反問著。

  「你認為呢?」

  「誠如你方才所言,我們相識不久,我幾乎不瞭解你,不過也不要緊,反正——今生今世,我都不能嫁給你。」

  「為什麼?因為柳書縵的關係?」他直覺地想到。

  「是的,她因你的背棄而亡——」

  「胡說,她沒死,而且願意解除婚約。」

  「不——她的某一部分已經不存留於這世間了,我不能再罔顧她的犧牲,何況——」影蘭硬是咽下接著欲脫口而出的話:「何況你的愛還不夠令我背棄她。」

  她不說,是不願逼他,她沒有資格進攻,只能在此安分留守。

  「那——方才我的提議你能體諒嗎?我會儘量做到避免讓你受到議論。」他的眼神中盡是渴望。

  他的盛情,影蘭仍是感動不已,只是她不擅拼圖,拼湊著他慷慨散落與四方的感情,對於這點,她很挑剔、也很堅持,就像她絕不喝摻了糖水的果汁。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是她魔羯座的特點,也是她引以為傲的自尊。

  「難道你不擔心日後他們會發現我和你的交往,而對你故意刁難?!」

  「刁難什麼?!我們只不過是朋友,而你葛少爺周圍的女孩足夠把我淹沒,最多,他們會同情我罷了,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她的笑容很勉強。

  她的字字句句,葛以淳聽得不禁有些驚心,但又搞不清究竟問題在哪裡,他的思緒霎時忐忑不安。

  一句順其自然,影蘭的退路鋪得不著痕跡。

  一句順其自然,影蘭的寬容卻讓葛以淳的心情更加沉重,他不能想像影蘭倘若有一天在順其自然下離開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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