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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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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晚了,我送你回去!」他說。 我搖搖頭,雙眼早已迷蒙,說不出半句話來的我,用手揮一揮,要他自己走。不待他的回應,我逕自跑向對街,用急速的腳步來掩蓋我受傷的心扉。 好個情深意重,姑姑一出現,他就放了我的手。 不爭氣的淚水泉湧,眼前的去路早已模糊難辨。但,這不是意料中的結果嗎?「小槿!小槿!原諒我。」他追上我,狠狠地抱我在懷中。 我痛得哭不出聲,有窒息在他懷裡的感受。 「太突然了,我沒有心理準備,可是,你要相信我。」聽得出他的語氣猶有顫抖。「從皓,我們分手吧!」我虛脫地說。 「小槿,你又說傻話了。」 「那你告訴我,你不愛她。你說,你冉從皓不再愛夏季珊。你說啊!」我扯著他的大衣,硬向他討著這句話。「小槿,不要這樣。」他沒有正面回答我。 「你不敢承認是不是?」我沮喪地松了手,冷著語調說:「你愛的,還是夏季珊。」你騙得了自己,騙不了我。」「小槿,不是這樣的,我和季珊是永遠不可能了,而你就在我眼前,我不想再對幸福放手了。」他雙手捧著我的臉,含情脈脈。「幸福?我能給你要的幸福嗎?」 「小傻瓜,我們挑個日子結婚吧!明天晚上,我會向大家宣佈這件事,你說,好不好?」他輕啄著我的鼻尖。而我又再度梗咽,以含淚的微笑代替了我的喜悅。 當從皓的新娘,在我的夢裡早已百轉千回。 隔天,我仍照常到雜誌社忙我的採訪撰稿,但,人逢喜事精神爽,我那按捺不住的興奮早已感染了全雜誌社的一干人等。「夏姊,熊威加你薪水啦?」 「慕權,你中二百萬啦?」 「天機不可洩漏。」我神秘地笑說著。 「夏姊,這篇有關直銷商的報導,好像資料不齊全也!」羽仙這一提醒,頓時讓我又重新進人「備戰」狀態。「是呀,是呀!我前天把資料扛回去研究了一晚,結果,今天一早因為太匆忙,所以又忘了。」我搔搔頭,有些許不好意思。「那怎麼辦?老闆要我今天一定要交稿。」 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得已,我只好再開著車,大老遠地駛回陽明山拿資料。才剛到門口,我就發現冉從皓的別克也在。 奇怪?!上班時間,他回來做什麼?莫非,晚上的求婚他打算搞個驚喜嚇嚇我?為了不破壞他的用心,我幾乎像個小偷般地躡手躡腳進屋去,打算上樓拿個資料再溜回車裡,到晚上再假裝若無其事地接受他的驚喜。上了二樓,我正要經過季珊姑姑的房間朝我的臥房而去。 「十幾年了,我還是忘不了你。」是姑姑的聲音。 「我也是,季珊,我很想你。」是冉從皓?! 我不禁一顫,伸手就悄悄地把門推出一條縫來——看到的景象,猶如炸彈在我腦中轟然炸開:他們就如當年那般緊緊相擁在一起。姑姑娟秀的臉淌著淚,將頭倚在他的肩,而他則是半偏地把臉埋入了她的發海,再用手輕撫著他日夜懸念的髮絲雲瀑。這幅圖,比任何一幀世界名畫都要扣人心弦,只不過我心裡的弦斷了,哐啷一聲,沒人聽見。「從皓,我有好多話好多話想跟你說;只是今非昔比,我早已失掉這種權利。」「傻女孩,只要你願意,我永遠在此傾聽。」他說。 真是深情不渝,季珊姑姑只消一句「願意」便可換得我二十年追不到的「永遠」。是我太不堪?還是季珊姑姑真是化身于人間的仙女,人見人愛。冉從皓的語調愈來愈柔和專凝,就愈像細針,不著痕跡地紮得我痛不可抑。「我決心要和魯志輝離婚了!」姑姑這口氣是強烈不已,卻是晚了十幾年才說。「離婚?!為什麼?」從皓的訝異不亞於我,而我更迷惑的是,若是明知姑姑心中另有所愛,那位大提琴手魯志輝為何在十幾年後才肯放手?「他騙了我,魯志輝他騙了我!」姑姑哭泣著說。 「不要哭,慢慢說。」從皓倒是沉得住氣,換做當年,誰敢惹惱姑姑,他鐵定暴跳如雷。歲月連最難移的性子都改了,他的心依然不變。 「魯志輝的手根本沒受傷,他是為了我才故意撒下這個漫天大謊。他騙了我十幾年,害了你也害了我。要不是他,我們不會分開這麼久。」泣不成聲的姑姑,更是惹人愛憐。但,她的這席話的爆炸性太強,頓時把我的腦筋炸成空白一片。這一切全是魯志輝耍的伎倆?!我無法置信。「你怎麼知道?!」看得出冉從皓的震驚。 「上個月,他在一場音樂演奏會後的慶功宴上喝醉,在學生的起哄下,他就當場拉起了大提琴。」「他的手本來就可以再拉琴的,不是嗎?」 「可是應該是拉不到以前的高水準。但,那天,他如神如化精湛的演出,讓我高興的以為他又恢復了昔日的風采,誰知我偷聽到一旁的學生滿是疑惑的交頭接耳說:為何每次師母在場的時候,魯老師的大提琴老拉不好?」「會不會只是學生們的多心?」 「他承認了,我們在吵了一架後,他親口對我承認了。」 謎底揭曉,而我的耳朵依舊嗡嗡不停。 好個魯志輝,犧牲了他大好的演奏生命來留住愛情。但,他多傻,愛情有長著翅膀的叛逆性,只能順隨,該放的,不該留到心神俱疲。到頭來,他的用心全是一場騙局,拆散了姑姑和冉從皓的白頭約定,浪費了薛淺晴四年的光陰,也陪盡了我夏慕權全副的生命。「季珊,不要哭,不要傷心。」他哄她,哄得似個孩子。 「皓!我錯了,當初我不該因為同情他而離開你。我毀了你,也毀了自己。」何止,又平白拖累了我和薛淺晴。我有憤怒的情緒,當年季珊不顧大家的苦苦哀求,而堅持要與魯志輝離去,今日,她回來了,只消一句錯了,就可抵消殆盡。「不,季珊,我們還年輕,我們還有大好光陰。」 他的這句話,是說給我聽的嗎?三十七歲,不算老,他們的確可以再有個三十七年可以攜手共度。在這刹那間,我想問冉從皓:你把我又丟在哪堆塵埃裡? 「皓,你還愛我嗎?」姑姑突來的這一句,還是令心灰的我屏住呼吸。 冉從皓不吭氣,只是那神情中有這陣子以來,「專屬」於我的愛意。原來,他的這副面貌早有了專利,我只不過是借來用用還不自量力地沾沾自喜。而我,不要別人的東西,硬止住了欲狂呼呐喊的尖叫,我用盡全身氣力地咬住嘴唇,不管痛楚中的濕濡與血腥。我睜著大眼,看著這關鍵性的結局。 「季珊,我……」他不再多說,只是捧起姑姑的臉,用力地吻下,用盡他十餘年來累積的相思吻吻住她。這就是我的冉從皓?!一個百般要我相信他的冉從皓?! 而今,言猶在耳,他卻又轉身投向舊情人的懷抱……不,她自始至終都不能用個「舊」字替代,在冉從皓的心裡,夏季珊一直都是以鮮活的姿態存在著。那我呢?那我又算什麼? 冉從皓說:「我和季珊是永遠不可能了,而你就在眼前。」這是昨天他才出口的話。原來,我的價值就是因為剛好在他眼前,又那麼的唾手可得——而唾手可得的愛,是不是就真的如此價廉?此刻,他夢寐以求的奇跡出現了,他的季珊正以滿心的愛意站在他的跟前,而當王子吻上公主的那一瞬間,所有的配角不都該鼓掌叫好?然後再翩然的退去,像我這樣的角色,也總是被安排掉二滴淚充數就行。掏空了心的我,只是走了,沒有駐足的餘地。 我只是走著、走著、想走盡氣力…… 霓虹燈逐一亮起,直到我讓腳下冰冷的大理石磚驚醒,才發現,我竟是打著赤腳一路走到這裡。但,夢醒了,我又該往何處去?!我像誤入泥淖的麻雀,奄奄一息地蹲在這裡等待救援,但是在熙來攘往的街頭,各自有各自的問題,誰管誰的死活?!唱片行前的櫥窗玻璃貼滿了鬥大的海報幾幅,鮮明的彩色畫面和蹲在一旁的灰色的我,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唱片行裡的音樂早換了一曲又一曲,而我還是動也不動地曲膝抱腿尊在那裡。但,我不是音樂的崇拜者,而是歷盡滄桑又累得站不起來的女子而已……我終於哭了,放聲大哭。 在狂嘶呐喊的音樂中,我的掩面痛哭沒人發現。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音樂停了、店家的燈滅了、鐵門也拉下了地,在人煙漸自稀少的中山北路上,只剩呼呼的冷風和我相依。但,我無處可去,我早已失去了面對他們的勇氣。 姑姑會說:「小槿,對不起。」 從皓會說:「是我辜負你。」 而我,卻連「成全」二字都說不起,因為夏季珊和冉從皓的心始終未曾分離。夜,愈來愈深沉了,我的腳已麻木到沒有痛的知覺,連臉上的淚也被風乾了。這一切,該靜止了。我終於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在這樣的黑暗中昏了過去,倘若可以這樣死去,我在意的是,會有誰為我唱悲傷的歌曲?至於醒不醒?!管它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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