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董妮 > 憑欄誘君 | 上頁 下頁 |
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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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給我買過一張長榻,嫌人家送貨要三天才到,就從三十裡遠的地方一路扛著走回來。」那個笨丫頭,蠢得好教人心疼。 「我啊,老是罵她,有錢也不給自己留一點,徑買東西給我這把老骨頭做啥兒,難道我還能帶進地獄不成?」 「她常徹夜為我熬藥,也不睡覺,我很擔心她的身體,只得不時盯著她休息,她……」胸口湧上一股憐惜,他心疼地閉上眼。「我真擔心她,哪一天我死了,她該怎麼辦?」 「這就是你一直對瑕兒若即若離的原因?」 「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瑕兒告訴我的啊!」老婦人哈哈大笑。「這傻丫頭是藏不住話的,她有什麼心酸、委屈,都會跑來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唉!好快,明明不久前還是個小小娃兒的,轉眼間已長得亭亭玉立,也會為愛愁思、為情煩憂了。」 匡雲南無言地低下頭,好久、好久。「我……活不久了,我一直在思考該如何為她安排一條最好的出路。」 「但你別忘了,你認為的好,對她而言並不具有相同意義;就像我,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底洞窟一待就是十年,在別人眼裡,我或許淒慘到不行,可對我而言,這段日子,尤其是最近五年,有個可愛的女兒又勤勞又孝順地陪著,竟成了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她輕籲口氣,神態是滿足的。「況且我要提醒你一句話,人生事誰能看得透,萬一哪天瑕兒遇到意外,比你早見閻王,你豈不是要後悔到死?」 他垂著肩,止不住的寒意自心底蔓延全身。會有那麼一天嗎?誰知道?他是不是想太多了? 「另外,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的病並非無藥可救。」 「什麼?」他大叫,這輩子第一次如此驚慌失措。「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救我?」 「沒錯。」她頷首。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前翔龍宮主若有如此好醫術,為何不見世人傳聞? 「你不信啊?」她大笑。「你自己想想就知道了,我身中劇毒,又被傷得體無完膚,被扔進七星湖裡,卻得以不死,純粹是僥倖嗎?」 天下間哪有那麼多僥倖的事?他不信,那麼就是姥姥醫術驚人,自救的結果嘍!「請姥姥救命。」他屈身跪了下去。 「你不必跪,我也會救你,不過方法有兩種。第一,中上有一種武功,名叫易筋經,乃佛門聖功,具有脫胎換骨、伐毛洗髓之妙用;但是得練上三十年才能見效。」 「晚輩活得到那時候嗎?」匡雲南苦笑。 「作夢比較快。」 那不是白搭?說到底他還是死路一條,唉—— 「別灰心,我還沒說第二個方法呢!」老婦人慈祥的面容突變為嚴肅冷酷。 「我可以用外力助你重生。首先散去你一身功力,打斷你全身骨頭,再以金針打開你周身一百零八處穴道,最後輔以靈丹妙藥,逼出你身體潛能。成功率一半,而過程保證生不如死。」 匡雲南聽得一愣,繼而唇邊揚起一抹苦笑。「姥姥想必早已決定為我治療,才會預先遣開瑕兒的吧?」 「是啊!要讓那挕;頭看見你痛不欲生的模樣,非哭死不可。」 「她太天真,一點點肮髒都會毀滅她,我很希望能夠用這雙手永遠保護她。」他淡淡地說著,望向遠方的眼神像看見什麼桃源仙境,流露出無比懷想的表情。 「我以為這輩子都無法達成那個心願了,想不到還有機會……」 說話聲中夾雜著兩記濭嚏的輕響,他競將自己的腿骨打斷了,面無表情的,連飽經困苦的老婦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而匡雲南清雅的嗓音還是沒變。「過去我曾認為,人死後就一了百了了。可在這裡清醒的那一瞬間,我誤以為自己死了,抱著無限的遺憾與心痛,那真是比什麼都難過的感受。現在想想,以前的自己真傻,又沒死過,怎能斷定死亡是一切的結束?倘若那是另一個開始呢?我的知覺猶在、感情仍深,是否要就此懷著刻骨的思念,苦熬那不知終點在何處的歲月?與那番痛苦相比,其實此刻的痛也不算什麼了。」說著,他一掌擊向自己的丹田穴,毫不猶豫散去一身功力。「剩下的就麻煩你了,姥姥。」 望著這樣的匡雲南,老婦人一時無言,曾聽魏芷瑕說過,他是個冷酷的男人,殺人時尤其可怕,可卻對她很好;她對他是又愛又懼,不知如何是好。 但如今看來,匡雲南豈止是嚴以待人,他對自己也不曾留情過;這樣的個性到底是好是壞?她也不知道。 但她曉得,這男人激起了她消逝多年的雄心,她想治好他,用盡一切力量成全他。 「姥姥——」匡雲南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當他從漫長的睡眠醒來,他身上的骨折已經好了,而老婦人正以灌頂之武,將她一身功力輸進他體內。 「別說話,快照我的口訣運功。」 「不行。」他掙扎著想要拒絕老婦人的好意。「你將一身功力全傳給我,你必脫力而亡,待瑕兒回來,非傷心死不可,你要三思啊!」 「有關這點你不必擔心。十年前我中的毒根本無藥可解,多年來我是靠著一身深厚的內力及瑕兒不遠千里攜來的靈藥壓制它,才得以保全性命。一旦功力消失,劇毒自會發作,不消一刻鐘,我的身軀便會化做一灘血水、滲入地底,不留半點痕跡。你只要跟瑕兒說,我住膩地底洞,雲遊四海去了,她就不會難過了。」 「你為何要這麼做?」犧牲別人得來的生命太沉重,他怕自己背不起啊! 「我老了,再活又有幾年,不如拿來成全年輕人。」老婦人的聲音漸趨無力。 「只要讓我出去,在不可搜得天下靈藥為姥姥解毒、續命。」 「不必了,這輩子我什麼事沒經歷過,榮華富貴、愛恨情仇,轉眼全是一場空,而今我只希望你好好對待瑕兒,別嫌棄她不夠靈巧,她真的是很乖、很體貼的好孩子……」嗓音終於淡到聽不見了。 「姥姥!」匡雲南拚命地催動體內勁氣竄奇經、走八脈。「你振作點。」好慢,為什麼他的穴道還不通?該死,快一點—— 「啊!」盞茶時間過後,一記龍吟般的嘯聲逸出匡雲南喉頭。 「姥姥。」他急回頭,卻也只見到陣陣白煙翻騰,洞窟裡哪還有老婦人的影子?只餘地上一灘血水,正沿著土縫,一點一滴滲入地下。 「姥姥……」一代奇人,死後卻是如此滄桑,怎不教人唏噓? 匡雲南一臉悲傷地望著地上僅存的紅漬。想起魏芷瑕,真的要騙她嗎? 「相公!」一個驚喜的叫聲自背後傳來。 匡雲南回身,迎上一頭足足有三人立起那麼高的大黑熊,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碰地一聲悶響,黑熊被丟在地上,露出魏芷瑕天真純美的嬌顏。 「你好啦?」她跑過來,卻在他身前三尺處停了步。「我……那個……」 還是怕他嗎?唉,看來他若想得到她的心,得學著吃齋念佛,戒殺戒怒了。 「過來啊,瑕兒。」他儘量軟著聲音說。 「相公。」她磨磨贈贈地一步當三步走。「你還氣瑕兒嗎?」 呃!生氣的人不是她嗎?幾時變成他了? 「那個……姥姥告訴瑕兒,相公是皇子,行事得顧全大局,就算不想殺人,有時也難免身不由己,瑕兒不能因為這樣而難過。瑕兒知道錯了,相公別生氣。」她吸吸鼻子,眼眶紅了起來。 原來是姥姥開導了她,可是……「瑕兒,我答應你,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我必潛心尋找不必大動干戈的方法解決,若非必要,絕不沾染血腥,如此可好?」他感激姥姥的幫助,只是捫心自問,他真想不出一個和平的方法處理事情嗎? 恐怕是討厭麻煩,所以才乾脆全宰了了事吧?但如今不同了,知道她純潔無邪,他若不想染黑她,最好改改自己的行事方法,以免日前明明相隔咫尺,卻遠如天涯的噩夢重演,他又要花更多精神安撫她,很累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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