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董妮 > 惡名昭彰之井中月 | 上頁 下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坐擁整個天下,要再立一個王夫,何難?」

  「你——」儘管早知在他心裡,自己什麼也不是,但帝手自尊仍令她怒火狂燒。「別說一個王夫,就算再找上幾百上千個面首,對朕而言易如反掌,可你曾想過嗎?倘若朕已有孕,肚裡的孩子便是你的骨肉,你恐怕不知道一個出生就失去皇宮勢力的孩子,他的將來是何等艱辛與危險,哪怕朕偏袒他,立他為儲,但後宮勾心鬥角,他可能活到順利繼位?這一點就算是朕,也無法有把握。」

  「你……有孕了……」怎麼可能?他們成親快一年了,她的肚子一點消息也沒有,不就因為這樣,她才要征選優秀男子入宮嗎?哪可能突然便有喜了?

  她笑而不答。因為自尊,她說不出溫言軟語求他為她留下……她甚至不知道,為何心裡恨死他唇邊那抹長年帶諷的笑,可意識到他可能亡故時,她最舍不下的也是這一抹笑……

  他捂著傷口,狠狠喘了幾口氣,才冷冷地笑了開來。

  「你騙我,你根本沒有懷孕。」

  「有或無,你說了不算,朕說了也不算。」

  「找太醫,立刻把脈。」

  「宮裡太醫還沒此等能耐,能診出一個月內的喜脈。」

  「什麼意思?」

  「朕的癸水晚了八天,至今未來,可能有孕,也可能是操勞過度,一時晚了,這事朕也拿不准,或者你可以去注生娘娘廟求支簽,看朕究竟是否有孕了?」

  「大晉王朝裡如今還有未拆的道觀寺廟供人祭拜、問卜嗎?」她分明在耍他。

  「說的也是,為了充盈國庫、增加兵源,朕可是費了好大功夫才將全國十來萬道觀、寺廟全數拆毀……呵,這可是朕繼位以來一大德政,沒加百姓半毛稅,光抄了這些道觀、寺廟便讓國廟豐盈,真不知他們怎麼斂到如此大筆財富的?還有那些不事生產、不服勞役的家人……哼,根本是國之蛀蟲,我封家天下差點亡在他們手裡了。」

  龍天宙懶得跟她說,宣揚君權神授、君王是天帝之子的不正是她封家祖先嗎?

  昔年,封家開國聖祖為了統一天下,把自己說得跟天神下凡沒兩樣,定鼎中原後,更把國名定為「神佑」,意味著這國家是受到天神保佑的凡間淨土。

  自此而後,神佑國迷信之風漸盛,從君王到百姓哪個不是事事求神樣樣問卜?

  結果便是宗教大行其道,國勢卻日漸衰微,到了先皇更不用說了,糜爛到說神佑國會隨時亡國,他也不會奇怪。

  這種情況持續到七公主登基,她那禁絕宗教的手段雖不能讓百姓完全自迷信中解脫,但至少讓人們產生懷疑,倘使廟裡神像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又怎麼保護廣大貧苦百姓?

  人們開始學著自己辯是非、明禍福,這才有了如今日漸強盛的大晉王朝。

  在這一點,龍天宙都不得不欣賞她。

  只是她做事的手段……說實話,他並不欣賞。如果她懷了他的骨肉,將來孩子生下來,她又用這一套教孩子……想到這裡,他一陣寒涼。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對象是自己的孩子。

  他恨恨瞪她一眼,轉身走入內室,躺回床上,閉上眼睛之前,說道:「我將進入龜息,此可延我壽命三日,你若能在三日內找到我弟媳房寶兒,她必能救我還陽。」話落,他氣息全無,連胸口的起伏都沒了。

  女皇嚇了一大跳,面色蒼白地奔過去,探著他的鼻息、摸他的脈,若非發現他胸口尚有一絲余溫,她真以為他死了。

  「幸好……幸好……」幸好什麼?她沒說,但控制不住的淚卻證明了她對他的情意。

  倘若這種不舍是一種情意的話,那麼……是的,不知何時,她的心裡已有了他的影子。

  次日,女皇早早結束了早朝,回寢宮探視龍天宙。

  雖然他說房寶兒能救他,但龍家祖墳離京師即便八百里加急,一來一往也要四天,趕得及三天內來救他嗎?

  他是不是非死不可?想到這裡,她心亂如麻。

  事實上,她的心自昨日便沒有平靜過,今日早朝,大臣們到底上奏了什麼,她也沒聽進去,心底完全牽掛著他的傷勢。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心被他牽絆得如此厲害?

  這令她又驚又懼……還有幾分莫名其妙的喜湧上內心深處。

  喜?做皇帝,最怕的就是偏聽、偏信、偏寵……而她的心偏偏牽掛了他,這本該是件極恐怖的事,空間喜從何來?

  她不明白,但那股雀躍卻是貨真價實,怎麼也掩飾不了。

  這該死的混賬!龍天宙根本是生來折磨她的!

  她一踏入寢宮,隨即發現一股詭譎的氛圍籠罩整座宮殿。

  她暗地從靴裡拔出匕首——這是昨天遇刺後特別準備的,再遇殺手,她會自己解決麻煩,不會再讓他替她挨刀了。

  她小心翼翼踏了進去,一把帶笑的聲音自她右邊響噹噹起。

  「陛下不必多心,我等只是前來救人,並無惡意,陛下匕首還是收起來吧!」

  她詫異地轉過頭,看見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只是過去他的臉色總是蒼白、好似隨時準備進棺材,如今卻是神采飛揚,康健如常人。

  「皇兄!」她終於對龍天宙的痊癒有了一點信心了。如果房寶兒治好長年臥病在床、被斷言活不過三十的花淚痕,那麼她肯定能救龍天宙。可她鬆口氣的同時,疑惑也同時升起。「你們怎麼能來得如此快?」

  她料想自己派去救援的信差應該還是半途,但他們已上京救人,除非他們能未卜先知,否則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

  「我們是來看陛下選面首的,突聞二哥受傷,這才進宮探視,並無惡意,陛下明查。」花淚痕沒回應她的稱呼。自出皇宮,他不當自己是太子,也不給她疑心的機會,免得遺禍龍家人,不過如今再想……他的作為其實是給七妹上了一道鎖,否則以龍家人的本事和火爆脾氣,得知龍天宙被如此對待,不再掀一次政爭,他願意把腦袋輸給你當球踢。

  看著七妹,他真不知該怎麼勸她,就算龍天宙自認對不起她,因此任她施為,不做反抗,打算還完她這筆債,便下黃泉去尋他真正心愛的人,可龍天洪和龍天荒不這麼想啊!他們只知二哥被傷,便要找人討公道,即便對方是他的妹妹,當今的女皇陛下也一樣。捨得一身剮,乞丐都敢把皇帝拉下馬了,何況他們這夥「亡命之徒」?

  七妹真的要對龍天宙好一點,否則哪天大昔前朝的皇位換人坐坐看的時候,她要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臉上閃過一抹可疑的紅,選面首選到差點出人命,就算不是絕後,也一定是空前了。

  不知道史官要怎麼記這一筆——說她好色誤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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