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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我要魏鞅小心隔牆有耳。他要查的恐怕是一件刑事案,稍有差池,可能連命都不保了。」

  「你好差勁,也不想想華嬸他們對你多好,你居然說得出這麼不負責的話。」

  「我說的是經過審慎考慮的事實。你仔細想想,是誰告訴你你父母當夜就開車離去,又提不出確切證明?」

  「是華嬸他們沒錯,可這件事也得到許多人的證實啊!」

  「但沒有人見過那夜坐在白色BMW裡的人的真實面目,除了華嬸他們三人。」

  「他們也沒說自己看到,只是依情況判斷,車子是我父母的。開車的人理所當然是他們。」

  「荒謬,你以為這種說辭在法庭上站得住腳嗎?」

  「可你也沒有證據證明華嬸他們說了謊,而且……」她不敢想像,費盡千辛萬苦查出的真相可能是……那三個她一直當成親人的長輩竟是害她父母失蹤的真凶。

  「我是沒證據證明他們說謊,才希望魏鞅小心,別打草驚蛇,以免招禍。」

  「你以為誰會害魏鞅,華嬸他們嗎?別忘了,他們都是五、六十歲的老人了,哪裡還有力氣害人。」

  明白她是太過激動了,才會失去冷靜。他深吸口氣,捺下性子,重新解釋。「我再說一遍,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指明任何人為嫌犯,我只是告訴你一個事實,你調查的事情不簡單,請凡事小心以保平安。」

  他的話聽進她混沌的腦子裡,怒火熄滅,換來一陣洩氣。「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我失態了。」

  「我明白。」他將車停在路邊,探過手去,環住她的肩。「父母失蹤後,你一肩扛起債務,璀璨青春從此變色,而那時你才十七歲,在遇到華嬸他們前,你幾乎忘了什麼叫撒嬌、什麼叫受寵。他們給了你親人才有的溫情,從此你每年定期造訪虹燁山莊,明著是說來尋找父母,其實,你心裡有一部分也是想重溫一下被人疼愛的感覺。」

  熾熱的淚水滑落,灼燙了她粉嫩的頰。「華嬸他們不是像親人,他們已經是親人了。」真實的她並沒有那麼堅強,她的心是脆弱的,總是懷著不安,因此才會極度渴望穩定。

  遇到泰迪是她生命裡另一場變故,原以為她會不婚的,或者在尋出父母失蹤的理由後,認真找個忠厚老實的男人嫁了。

  做夢也想不到她會愛上泰迪,一名殺手,周身長年籠罩著神秘莫測的氣息,卻深深吸引了她。

  她猜這是因為他們都同樣經歷過滄桑,他們都曾為了生存而視道德、法律於無物,而且兩人都不曾否定過昔日的作為。

  然後,在顛覆半生後,他們有了相同的夢想——平靜安穩的生活。

  他們努力築夢,踏實執行,兩人攜手,總覺得就算天塌下來,也沒什麼好怕的。

  不過她還是錯估了自己的軟弱。即使事情已過了十年,她依舊沒辦法放開胸懷接受。

  「我知道。」泰迪大掌掬起她的淚,珍而重之。「只是你也別太擔心,這些日子我四處探訪也僅是一個線索:你父母擁有的那輛白色BMW,在離開南投山區後,就此失去蹤影,再也沒人瞧見過。」

  她眨眨眼,有些覺得自己白哭了。「就只是這樣,你便把懷疑的箭頭轉向華嬸他們?」

  「我早說過我沒證據啦!」

  「那就別信口開河。」差點嚇死她。

  「但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那輛白色BMW在山裡轉的時候並未隱藏行蹤,又是加油、問路、買飲料的,好像故意讓人瞧見它。這一點對於想要逃亡的人未免離奇了些。」

  「這疑點我也想過。不過我父母並非謹慎之人,就算搞出一些紕漏,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問題是,他們離開山區後,卻把行蹤藏得非常好,像是世間從無他們兩人似的,徹底消失了。」

  「是啊!」這一點連她也無法解釋了。

  「你父母果真天生粗心,就不可能消失得如此徹底。否則便是……」他沉下聲音,慎重的眸盯著她。

  她知道他在等她準備好,用力深吸口氣,她緊閉眼睛半晌,睜開。「你說吧!」

  「當夜開車離去的人或許不是你父母。」

  「那我父母會去哪裡?」

  他抬眸,遙望遠處好山好水,一股沉沉的痛楚襲上心頭。「也許他們從未離開過這片山區。」

  「你是說他們就藏在這裡……十年來……」瞧見他唇邊冷酷的笑,她驀然住口,思緒轉向另一個可怕的地方。「不會的,我父母……」

  「是自願隱居或者被迫藏起,我不得而知。」他很善良了,沒有用「埋」那個字。

  但君樂水體會得出,泰迪其實已確定她父母不在人間了。

  她雙手掩住臉面,才停的淚又泊泊湧出。

  十年來,她一直想要尋找真相,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在這漫長的時光中,她應該是已做好接受一切答案的心理準備,奈何乍聞此言,她仍是震憾得幾乎崩潰。

  泰迪大掌來回撫觸著她的背,對於她心裡的痛,他無能為力,不過他可以陪在她身邊,與她一起分擔。

  時光一分一秒過去,她的淚沒有停,始終狂湧如泉。

  唯一幸運的是,她身體的顫抖一點一滴停止了。

  好長的時間裡,泰迪只是無言地伴在她身邊。

  然後,也不知過了多久,原本沁涼的山風變得寒冷,黑夜正在驅逐白晝。

  「回山莊吧!」他說,收回撫慰她的手,發動汽車引擎。

  她點頭,無言,還是不肯將腦袋抬起。

  他也不逼她,平穩地開著車子往回程走。

  半路,他發現她單薄的身子抖了一下。「冷啊?」他關上車窗,正準備開暖氣。

  「我突然想起,我們忘了去吃蛋糕。」她紅著眼,哀怨地吸著鼻子的模樣就像只無助的小貓,可愛極了。

  他忍不住探過手去,捏了下她通紅的翹鼻。「你這傢伙……」

  「小心!」她驀地大喊。

  幾乎是下意識地,泰迪連看都沒看,直接踩下煞車。

  那真是千鈞一髮的危機啊!他的車頭堪堪停在一名乍然轉出山拗的婦女身前,緊緊貼著她的身,只稍再前進那麼一絲絲,現場大概要見血了。

  感激泰迪敏銳的反射神經免除了一場車禍。

  君樂水慌忙解開安全帶,下車查看。「魏夫人,你怎麼在這裡?」婦人是山腳下美容院的老闆,亦是王叔的忠實擁護者,每日都會抽空上山探望心上人,不論晴雨,堪稱一代情癡。不過她一直是以汽車代步,怎麼今天自己走起路來了,這要走到何時才下得了山?

  驚魂甫定的魏夫人顫著手指向前方一抹黑影。「我的車在那裡拋錨了,正愁著,遠遠瞧見你們的車頭燈,就想找人求援,所以……」

  「你就沖出來攔車了。」這答案讓君樂水差點昏倒。

  「對不起,我也知道這很危險,但我一時急慌了,才會這樣,請你們別見怪。」魏夫人一身骨頭都快抖散了。

  瞧她怕成這德行,君樂水滿腹抱怨也發不出來,只得長喟口氣。「算了,下回小心點。」

  「我知道,我再也不會了。」一次就夠她嚇上一年,魏夫人哪敢再來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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