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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就因為他什麼都沒做,才要抱歉。他想說,他要開始戒酒,他會對她好的,可他的手居然又不自覺地去摸酒瓶。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到底哪裡不對勁了?

  他把酒瓶摔碎了,痛苦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

  「鐵大哥,你幹什麼?」她趕緊阻止他。「你會傷到自己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迷迷糊糊的。「柳兒,你怎麼都不罵我?我讓你這樣辛苦。」

  「我不覺得辛苦。」何況,他喝醉之後就不會痛苦了,她無比渴望他快樂,所以明知喝酒是錯誤的,還是遷就他。

  鐵漢三認為她在安慰自己,他一定要戒酒。

  「對不起,柳兒,我應該照顧你的,我……我再也不喝酒了。」他說,很辛苦地忍住太過清醒時,胸口間那針紮般的痛。

  柳條兒皺眉。她感覺到他的悲傷又濃了,他要一直忍著這種痛苦直到死亡來臨嗎?這樣的人生一點希望也沒有,她閉上眼,心好痛。

  自從鐵漢三答應她不再喝酒後,便真的一滴酒也不喝了。

  他又回到了從前勤勞的日子——不,他比以前更努力工作,幾乎是不讓自己休息地拚命。

  柳條兒看得好心疼。她知道他不是故意折磨自己、也不是想折磨她,他只是睡不著,因為他一閉上眼,就會夢見丫丫。

  一個人可以熬上幾天不入眠?柳條兒看他搖搖欲墜的模樣,好生擔心。

  她試著叫他喝點酒,微醺可以幫助入眠,但他拒絕了,他說不會再放任她一個人辛苦。

  是,她現在什麼都不用做,她的身體是不辛苦了,但是心好痛苦。

  「鐵大哥,你就輕鬆一下吧!」她拿著酒瓶對他說。他再繃下去,會死的。

  鐵漢三看了一眼酒瓶,眼睛亮了一下,可是用力搖了搖頭。

  「不,我要戒酒。」他繼續砍柴。冬天需要很多的柴火,燒炕、煮飯,每日的消耗驚人。他很慶倖現在是冬天,才有這麼多事做,否則怎麼強迫自己撐下去?

  「可你已經三天沒睡覺了。」她說。

  「我以前還在江湖時,曾有過十天沒合眼——」他說到一半,想起當年滿手血腥,又有一種正在遭受報應的無助。

  她才不在乎他在江湖時怎麼樣。「鐵大哥,你再熬下去,就要累死了!」

  「我不累。」

  「你兩眼都是紅絲,走路搖搖晃晃,這樣還不累?」

  「我真不累,項多是有些暈。」他兩手扳住她的肩膀。「柳兒,我發過誓要給你幸福的。前陣子是我不好,每天喝得醉醺醺,讓你日夜為家事操勞,現在不會了,我會照顧你,讓你快樂。」

  「但我一點都不快樂……」她眼前浮上水霧。「我要你開心,只有你好,我才會好,你懂不懂?」

  「我現在很好啊!」至少他的腦子是清楚的,否則怎會一直想起她、一直想起丫丫,想到心痛又心碎。

  他臉上一閃而逝的悽楚盡落入她眼底。

  「你不懂,你根本不明白。你不想我辛苦,所以把所有的苦都背在肩上,這樣我的身體是輕鬆了,可我的心感覺好痛苦啊!」她揮開他的手,轉身跑了出去。

  鐵漢三如遭雷擊。自己一心努力,原來是在重複之前的錯誤?

  他恍恍惚惚,腦子亂糟糟。愛人與被愛、共享和分擔……好多事他到現在才明白,他們其實可以一起悲傷,再一起恢復的。

  「柳兒,我懂了,你快回來啊!」他大步追向她。「柳兒,別再往山上跑了,這天氣不對,待會兒會下大雪的,柳兒——」

  柳條兒不聽,繼續跑。她已經受不了這種壓抑了,她想解脫。

  她並沒有分辨方向,只是不自覺地邁開腳步往前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的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膛。

  突然,她雙腳一軟,直直地往雪地栽了下去。

  她的臉貼在冰雪上,喘息只要一吐出,就能把一些雪融化成水。這種水特別地冷,仿佛能夠把人的骨頭也凍結起來。

  這樣就可以結束了吧?所有的痛苦都將遠離她的身體一點一滴麻痹了,只有心裡不時翻出一股痛。

  她圓睜著眼,眺望那一片雪白的大地,它們蔓延著,天連地、地連天,好像沒有盡頭一般。

  一棵枯樹歪倒在路邊,那樹幹底下有個洞,是野兔子的家吧?

  她想起第一次吃鐵漢三燒的兔子,真的好好吃,真的……

  她的臉色漸漸發白。

  就是這裡,她和鐵漢三、丫丫發現了白狐狸,她起了貪念……命運的分岔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天哪,她為什麼會跑來這裡?這是死不瞑目的大小狐狸找她報仇?還是丫丫給她的訊息?

  「對不起、對不起……」她呢喃著。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與丫丫無關,與鐵漢三無關,若真有報應,給她吧!她祈求上天讓丫丫回來,讓他們父女團圓,為此,她願意付出一切。

  她再也不會動貪念了,她發誓。

  「什麼人在那裡?」一個狼狽的、粗豪的聲音從枯樹後傳了出來。

  柳條兒看到一個男人,身穿囚服,蓬頭垢面,滿身泥灰,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儲大器,害死丫丫的兇手。

  儲大器花費大筆金銀,讓自己的斬刑改成流徙三千里。官兵押著他路過長青山,他殺了官差,遁入深山,想著逃出生天后,某日還可以東山再起,想不到會遇見她。

  「柳條兒!」這個女人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這是不是叫做命運?」他一直想殺她,卻總是失敗,今日總算可以如願。

  「的確是命運。」她掙扎著從雪地上站起來,手僵了,身體也僵了,可她的雙眼卻透出濃烈的恨火。「我今天終於可以親手為丫丫報仇了!」

  「丫丫?」他每年經手的奴隸太多,記不全每一個名字。

  「你在山上拐帶的小女孩,還有一隻小白狐狸。」

  「喔!」儲大器想起來了,獰笑。「嘿嘿嘿,那丫頭滋味可不錯——」

  「你這混蛋!」柳條兒怒吼。「儲大器,我一定要殺了你,我一定要——」

  「你要殺我?」儲大器大笑。「好,看我們誰先殺了誰?」

  猝不及防地,她就抄起一塊石頭砸向他。

  她知道徒手相拚,自己一定打不過他,只能殺他個措手不及。

  果然,儲大器大意,被砸了個頭破血流。

  「賤女人,你找死!」儲大器發火了,張牙舞爪撲向她。

  柳條兒利落地閃避。她的動作沒有他快,但身形嬌小,總是能從他的拳腳間滑溜開去。

  偶爾,她還能找到機會,打他兩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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