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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小姐,這船都走七天了,你在這裡也看不見船開到哪兒了。」

  「說的也是。」竇雲霓低下頭,看了河水一會兒,這才離開。

  兩個丫環緊跟著她,以防腳步略顯虛浮的她跌跤,後面還跟有隨行保護的阿富和阿貴。

  「去覺淨寺吧。」她吩咐道。

  四人交換眼色。夫人有交代,小姐出外散心,就隨她的意思,小心看好便是;現在小姐想上覺淨寺,應該就是為遠行的莫少爺祈福吧。

  來到覺淨寺,上過香,拜過佛,小姐卻又往後頭的山徑走去。

  「小姐,天氣冷,咱回去了。」吟春勸道。

  「我去翠池走走,那是我和離青哥哥初次見面的地方。」

  四個人四顆心又提到喉頭,只得跟上小姐的腳步

  「阿貴哥,你記得我為什麼會自己跑到翠池嗎?」竇雲霓問道。

  「那時小姐還不太會說話,事後也問不出來。」阿貴回憶道:「應該是一早小姐起了床,自己走出門,因為天色暗,小姐個頭又小,所以沒人發現。小姐完全記不得了?」

  「我忘了。」

  年幼的她,不識路,不懂事,竟能從竇府的院子穿過吳山鎮的街道,走上覺淨寺,還能找到這條小山路,獨自來到翠池,見到了離青哥哥,這若不是老天刻意指引,還能如何解釋?

  四人見小姐又變得恍惚,忙由寶月起了頭,大聲道:「聽說小姐小時候一出門哪,那可是公主出巡,十來個丫環,兩個奶娘,八個壯丁,一路隨行,好不熱鬧。」

  「哇,我有聽說過。怎需要這麼多人?」吟春也誇大了聲音。

  「老爺夫人疼小姐,要丫環提了籃子,放上小姐吃的、用的、穿的事物,隨時都能服侍。」阿富笑道:「我們當壯丁的除了保護小姐,也得提泥巴桶子,再將小姐捏好的泥娃娃帶回去。」

  「小姐最愛捏泥巴了,見到人就捏,你們誰沒被捏過啊。」

  「大家都被捏過了,可小姐捏最多的還是……」阿貴說到一半,趕緊轉個彎。「只要咱竇家窯有人成親,小姐就依新郎新娘模樣,燒了瓷娃娃當作賀禮,我家那對娃娃現在可是供了起來,準備當傳家寶了。」

  「對了,阿富嫂和阿貴嫂以前都是小姐的丫環,你們成天陪小姐,眉來眼去,就看對眼了,好像咱竇家窯不少夫妻都是小姐這邊牽成的。」

  「呵,我算算,到小姐十三歲,身邊只留兩個丫環之前,至少牽成了七、八對。」

  「哇!小姐你成就很多姻緣,你不是月下老人,是月下大娘娘!」

  四個人很賣力地「聊天」,驅走不少深秋的蕭瑟,竇雲霓仍是帶著淡淡的微笑,靜靜聽著。

  不管再怎麼刻意避掉,他們的言談裡還是藏著一個人。

  她幼年時,陪伴她的龐大陣仗裡,有他;照顧她的哥哥姐姐要成親了,教她燒瓷送禮表達謝意的,是他;這條小徑,春夏秋冬,陪她來來往往,十二年沒有離開過的,也是他。

  抬頭望天,秋陽慘淡澹的,風起雲湧,快入冬了。

  後頭傳來刷刷沙沙的聲音,眾人回頭,原來是人稱傻和尚的行智和尚抓支竹帚,一路從後面跑了過來。

  「傻和尚你不去掃大殿,怎麼跟來了?」阿富疑道。

  「阿彌陀佛。」這是行智永遠不變的回答,他笑嘻嘻地搶到前面去,左右掃去落葉,為一行人開出一條路。

  「謝謝傻師父。」竇雲霓微笑道。

  聽說傻師父四、五十歲了,她初次知曉時嚇了一跳,瞧他紅光滿面,笑容可掬,神情憨真,還以為他只有二十來歲。

  無憂無慮的人,不皺眉,不生氣,才能常保孩子般的面容吧。

  來到翠池,她撿了塊石頭坐下,凝望幽沉的池水。

  寶月他們還在高聲談笑,但她聽不見了。這是離青哥哥最喜歡來的地方,坐在這裡,好像可以看見他背著手,看天,看水,看她捏泥娃娃,朝她露出溫煦的微笑,然後她會開心地舉起她捏出來的他……

  「阿彌陀佛。」行智笑嘻嘻跑了過來,遞給她一件東西。

  「啊!」她吃驚地接了過來。

  這是離青哥哥的彩石項練啊!怎會丟在這裡?

  撫上紅線繩參差不齊的斷裂處,顯然是被用力扯斷的,她無法想像總是斯文有禮的離青哥哥會粗魯地扯下項練,那時他是怎樣的心情呢?

  一定是她惹惱他了。她握住彩石,眼睛便覺酸熱了。

  行智又拿了竹帚,將翠池邊的落葉掃到林子去,堆在樹根處。

  等葉子枯爛了,便化做泥土,滋養曾經讓它成長的母樹,來年又冒出茂密的綠葉,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有生,便有死;有聚,便有散。悲歡離合,本是人之常情,她得學會勇敢面對;他的離去,也算是他教她的一門功課吧。

  她輕輕地笑了,又看到傻師父笑呵呵地掃地,管它颳風下雨,管它香客擁擠,他就是每天從覺淨寺的前頭掃到後頭,不會因為誰來了、誰走了,仍是笑臉常開,歡喜做他的掃地活兒。

  「傻師父最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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