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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我好幾次病得不輕,差點都要死掉。十六歲那年的大病,我昏迷不醒,爹連棺木都叫人準備好了。」她的聲音很低。「後來我竟然好了起來,從那時候起,我覺得像我這種隨時會死掉的人……」

  他突然用力一捏,疼得她停下說話,但他並沒有說什麼,於是她又繼續說道:「我開始期待,想要出去看外面的花花世界,能夠到處走一走,看一看,也就死而無憾了。我想到尼姑可以四處化緣,就先在家裡學拜佛,結果跪了一天,人就病倒了。」

  他哈哈大笑,氣息噴在她的頸項上。「病娃娃去當尼姑,還沒有化到緣,就先讓善男信女慌了手腳,恐怕還要特地為你蓋一座尼姑庵,讓你養病嘍!」

  那男人的溫熱氣息暖了她的身,她不自覺地往他的懷裡靠去。「當不成尼姑,我又想去當道姑,可是我討厭道士作法的鈴聲。後來我跟爹說要去走鏢,爹罵我自不量力,所以我空想了兩年,還是沒辦法出門。」

  「然後,太師父來了?」

  「嗯,爹本來只是請師父來做客,那天我在院子看到一個和藹的白髮老公公,他一看到我就說我身體虛弱,問我要不要跟他學功夫,可以把身體養好,我聽了當然很高興,師父又去遊說我爹,我爹知道師父武功天下第一,也就答應了。」

  「你上當了,這二十年來,太師父只要缺錢,就周遊天下,到處騙吃騙喝,拐騙人家拜師學藝,我第七個師叔以下,都是這樣拐來的。」

  「上這種當,我心甘情願。而且師父說他第一次收女弟子,半價大優待,只收五百兩。你笑什麼?」身後的淩鶴群猛笑個不停,又噴得她脖子麻癢不已。「哎,別笑嘛!師父他老人家功夫真的很好,他在家裡幫我打通任督二脈,我立刻就精神許多,爹也才放心讓我出門。」

  「你不當尼姑道姑,倒是去當仙姑了。」

  「是啊!我也這麼想,到了青城山之後,我要好好跟師父學內功心法,練幾招劍術。幾年以後,身體養好了,再去雲遊天下……」

  「等等,你不回家嫁人嗎?」

  「嫁人?」她輕搖了頭。「我這個病身子怎麼嫁人?」

  淩鶴群靜默了,恐怕她仍然不解男女情事吧!她雖有成熟的軀體,但心性仍像個孩子,她之所以要他擁抱,不過是冀求一些溫暖罷了。

  柳湘湘轉過身子,和他面對面。「老是躺同一個姿勢,背都酸了。等一下,你不要轉過去嘛!」

  「我的背也酸了,你能轉,我就不能轉嗎?」

  「你抱了我十幾天,還不是維持同一個姿勢讓我壓著,轉過來讓我看看你。」

  「黑漆漆的有什麼好看?」他還是轉了回來。

  她努力地望著他的眼睛,伸出手撫摸他的臉。「你是一個好人,鶴群……」

  「你做什麼?」他向旁邊挪開,肌肉繃得十分緊張。

  「讓我摸一摸,我從來沒有摸過別人……」她微涼的手指輕觸他的臉,慢慢劃著:「我的身子始終冷冰冰的,我不知道別人的身子是熱是冷。印象中,也從來沒有人抱過我,我不知道什麼是溫暖……」

  她的小手在他臉上亂爬,語聲幽幽,他的肌肉放鬆了,嗅聞著那帶有藥味的指頭,任她摸著、說著。

  「除了師父以外,你是第一個主動跟我講話的人,雖然被你誤認為丫環,我還是很高興,因為你跟我說了好多話。」她在黑暗中展露笑靨。「你知道嗎?這一個多月來,我說的話比過去十八年還多。在家裡,他們視我為不祥,怕我會害他們生病,所以沒人肯親近我,就連丫環也是送了飯就走。我大部分的時間就是躺在床上看書,常常幾天講不上一句話。和你在一起,我忍不住要一直說話。但是,我不敢說我家裡的情況,我怕說了之後,你會像我家人一樣,不想和我說話了……」她的聲音哽咽。

  「湘湘……」他看不清她的臉,伸手一探,摸到了淚水。「我叫你不能哭啊!我這不是在和你說話嗎?」

  「我沒有要哭,不知怎麼地,說著說著,眼淚就掉出來了。」她吸一吸鼻子。「我好喜歡你喊我的名字。你再喊一聲,好不好?」

  「湘湘。」

  「鶴群。」她心滿意足地喚著他,靠緊在他的胸膛。「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我覺得和你在一起很好,我好喜歡和你在一起。」

  「你就是喜歡我這塊肉墊子嗎?我再多買幾張軟褥子給你。」

  「那不一樣,靠著你很舒服,我睡得安穩,又不會失眠。」

  「你不怕半夜我摸你嗎?」

  「你不會亂摸,你只摸我的臉和手。」她找到了他的大掌。「你的手熱熱的,大概讓爹娘疼愛的感覺就是這樣吧!」原來這病娃娃把他當成爹娘了。此刻她依偎在他懷裡,就像一個六歲的女娃娃,單純地依戀一副溫熱的軀殼。

  這樣也好,他也把她當成一個小孩子,就是單純地照顧她。今夜他正像個老爹一般,哄著女兒不哭,又哄著她換衣服,還聽她說故事。

  真是奇怪呵!他什麼時候有這麼大的耐心聽婆娘講話呢?

  他一再地告訴自己,他之所以抱著她睡,不過是盡一分師侄照顧師叔的義務罷了。

  「鶴群,你說,等我們上了青城山,你再繼續陪我練功好嗎?」她軟語求著。

  不能再糾纏下去了,他下定決心,任務達成之後,他回頭就走。

  「你說好不好?」她又往他懷裡鑽去。

  「你今晚說太多話了,夜深了,早點睡。」他伸手在她背部穴位遊走,為她貫注暖熱的真氣。

  「唔……再說說話嘛!一聲音軟膩膩的,像是即將讓他沉溺的泥沼。

  該死!身體為什麼燥熱起來了?不行,再不把她哄睡,只怕他就要失去自製力了。

  「病娃娃,睡覺了。」

  「人家不想生病,不要叫我病娃娃,叫我湘湘……一聲音漸漸地變小。

  荒野中,蟲聲唧唧,柳湘湘睡的香甜,淩鶴群卻是長夜難眠。他白天在車上睡足了,此刻又抱著一個柔膩的女娃娃,要他不想入非非也難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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