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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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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唇瓣一接觸,又如同火燙般地分開,她驚慌、他滿足。 流水滔滔,世事匆匆,澄清明亮的湖水逐漸變得模糊混濁,吉利逐漸失去意識,再也見不到心愛的合歡,只能感覺她那柔軟的手掌,而他更是緊緊握牢她的柔荑,不願再放。 她是他的新娘子,他找她好久了,他愛合歡…… 魂魄悠悠,吉利好像浮出水面,看到湖邊有人圍著他的屍體痛哭。不是他的屍體,那是香消玉殞的合歡! 一個中年男子哭道:「你說死就死啦!也不想想我養你那麼多年,花了多少錢!你真是來討債的死丫頭啊!本來想把你賣到妓院,多少可以拿些本錢回來,不然隨便把你嫁出去,也可以敲些聘金!可你就這樣白白死去,我還要給你出棺材錢哩!告訴你!老子沒錢啦,草席裹起來就把你埋了;算了,也不要浪費那張草席了,渾家的,把她的衣裳剝下來……」 「你這沒良心的!她還是個大閨女,怎能叫她光著身子!」另一個中年婦女先罵了幾句,也呼天搶地起來。「合歡啊,本想叫你采了藥草,再拿去賣個好價錢,你怎麼不小心就給我淹死了啊?你死了叫誰來煮飯洗衣?還有你弟弟妹妹怎麼辦?沒有人喂他們吃飯、幫他們洗澡了!我怎麼這麼命苦啊!好不容易清閒下來,如今又叫我吃苦了,嗚!」 幾個小孩站在旁邊,垂著鼻涕哭道:「大姐呢?大姐怎麼不醒過來?」 「她死了啦!」中年男人大掌拍下,喝道:「喂!你們這兩個別人生的雜種,從明天起,替你家大姐下田耕種!」 「什麼雜種!」中年婦女抹了眼淚,卷起袖子。「死沒良心的,他們也是我生的,如果你死掉了,你也要自己的孩子被人罵雜種嗎?」 「死淫婦,你敢咒我?!說!你是不是背著我生雜種!你看看,阿狗這狗樣子,一點也不像我!」 「臭烏龜,你自己跟李寡婦眉來眼去,也不知道在外面生了幾個雜種!」 「你這個專門克夫的掃把星,我受夠你了,像只大母豬一樣,每年就拼命生孩子,我的田地都被這群小豬吃光了!」 「你才是發情的大公豬!你不想生,我還會大肚子嗎?」兩夫妻吵得不可開交,孩子們嚇得大哭。以前爹娘吵架,大姐會帶他們出去,可是,大姐不動了! 幾個上山幫忙的村人搖頭歎氣,合歡屍骨未寒,這對夫妻已經在死屍面前吵起架來,可憐合歡生前被未婚夫拋棄,死後也讓繼父繼母糟蹋! 吉利氣得摩拳擦掌,想要上前揍那對夫妻,卻發現自己沒有形體,只是一個飄蕩在空氣中的旁觀者。 就在此時,合歡從樹後走出。沒有人看到她,她只是冷冷地望著這一切。她已經從地府回來了,閻王說生死簿上沒有她的名字,要她回來。她本來滿心歡喜,準備還陽繼續和爹娘弟妹一起過日子。 可見到腫脹腐爛的屍體,她一顆心陡地下沉:難道她失蹤這麼多天,他們就沒來尋她嗎?再見到他們吵架,她這才明白!她在後爹後娘的心目中,只不過是個好用的下女兼搖錢樹! 過去他們對她頤指氣使,她並不埋怨,畢竟這是她所倚靠的家。特別在兆哥離棄她之後,她孤獨無依的心全放在爹娘弟妹身上了。 然而,這個家也不是她的家,她註定是個無人關照的孤魂野鬼…… 「合歡!合歡!」吉利心疼地喊她:「你還有我啊!」 三百年前的合歡沒有聽到他的呼喊,但吉利感覺手掌被捏了一下。 從此,合歡在忘愁湖畔住下來,她的心傷很深,深到不願再轉世受苦。 她偶爾下山,站在窗外探望慢慢長大的弟妹,也到私塾認字念書;每年的除夕,她一定站在柳樹下,等待那個不再回來的人。 風寒凜凜,物換星移,柳樹抽高,人兒變老,四十年在彈指之間過去了。 第四十年的除夕,她發現柳樹被雷打中,已經枯死,只留下幾條隨風飛舞的乾枯柳枝,像是暗夜的魔爪,刮扯著她的心扉。 仔細算來,他如果沒死,也是六十歲的老人了,年紀這麼大了,還不回來看故鄉最後一眼嗎? 眼見家家戶戶正在準備年夜飯,她突然覺悟,她還在等什麼?信誓旦旦的人兒都可以拋棄,更何況是什麼都不曾留下的家鄉呢? 她的心更正冰封,毅然決然轉身離去,不再下山。 「合歡!」吉利想追上去,手掌又被捏了一下,他回頭一看,村口的山路走來兩個陌生人。 一個少年扶著白髮老者。「爹,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幫你背石像吧。」 「快到了,不必休息。」老者稍微拉了一下包袱巾。「這石像不重,我還背得動。」 「這石像很重呢!我們一路從北方過來,除了睡覺以外,爹就是不肯把石像放下來。」 「有些東西是放不下的。」老者微笑看少年。「阿祥,就像你的親生爹娘放不下南方故土,所以叫你一定要回來。」 「總算離開金國,回到大宋了……」阿祥感慨著。 「這柳樹!」老者抬起頭,眯眼望看斷裂的柳樹,夕陽穿過乾枯的柳條,映出他形容枯槁的老臉。「爹,這棵樹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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