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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發生了。」合歡茫然道:「我是在隔年春天死去的。」

  吉利趕緊接著話題,開始說書:「說起靖康之變,可憐哪!皇帝家都被抓去北方當奴隸,只留下一個宋高宗,偏偏這老小子只想偏安江南當他的皇帝,還跟金人搖尾乞憐當兒子……」

  吉利的話聲像是叮叮的敲石聲,喚回陷入回憶中的合歡。

  「吉利,別說了,這些我都知道。後來呢?他怎麼了?」

  「他……哼哼,老了,變成白鬍子公公嘍,」看你還愛不愛老頭子!

  「他也是被抓去北方嗎?」

  「是啊!沒事跑那麼遠做什麼!」

  「他留在汴京?他沒去福州嗎?」合歡的神情越來越緊張,眼裡又浮上一層淚光。「他的表妹……我是說他的妻子呢?」

  「什麼?他成親了?」吉利立即明白,原來合歡不肯接受他的情意,就是被死鬼阿兆辜負,一朝被蛇咬,三百年都會怕草繩呵!

  可是在夢中,阿兆並沒有成親,他的表妹出嫁了,阿兆仍留在舅舅家,即使在金國的歲月裡,他還是獨身一人。

  吉利很不願意幫阿兆說話,但他更不願意見到合歡失魂落魄的樣子。

  「不不!他哪有成親!這死鬼孤苦伶仃,一輩子都在刻這尊石像。」

  合歡如受雷殛!「他沒有成親!?不可能的!他寫信告訴我,他已經和表妹成親,要到福州謀生,叫我不要等他……」

  「他沒有寫這封信。」吉利依稀記得信件內容。「他要你等他,他隔年春天就會回來娶你了。」

  「不是這樣的!他不是這麼說的……」往事痛心,她又溢出淚珠兒。

  「信呢?拿出來看看,不就明白了嗎?」

  「哪裡還有信!早就爛了。」三百年前,一紙信箋已被她的淚水浸爛,再隨她沉於忘愁湖底。

  「好了,過去都過去了。反止阿兆不是不回來,是他回不來。」吉利急急地道:「這下子你相信人間有情了吧?阿兆沒有辜負你,你也不要再冷冰冰地把自己封起來。他死掉了,還有我吉利!」

  「你不是兆哥。」她以悲傷的眼眸望定他,語氣幽然。

  」我當然不是那只死鬼了!我有血有肉,活蹦亂跳,現在可以馬上娶你,讓你永遠快樂幸福!」吉利心臟跳得像擂鼓,緊緊盯住她的淚眸,以不變的熱情大眼再次直示他的情意。

  「你是有骨血的人,而我卻是什麼都沒有的魂。」合歡走回桌前,伸出柔白手掌,細細撫摸石像,聲音逐漸幽咽:「你說你有神通本領,可以看到兆哥生前的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騙我,可是我知道……他回來了,他守住他的諾言……回來了……」

  淚水奔流,三百年的苦楚傾泄而出,原以為是摧心的背叛,誰知他是被迫遠去在那遙遠的北方雪地裡,他依然緊守著他們天長地久的婚誓,以雕鑿石像的方式來思念她。

  三百年來,白雲荏苒,世事變化無常,唯獨情比石堅。

  「這是我,十六歲的我,從此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他只記得十六歲的我……」她摸過石像的每處,仿佛與阿兆雕刻的雙手接觸。最後,手指停留在衣帶上,她驚訝地微張了小嘴,以淚代語,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吉利也看到了。衣帶上紋飾繁複,而在刻紋之間,竟若隱若現藏著四個小字:愛妻合歡。

  是否阿兆有靈,要他們看到這句最真摯的宣言?

  刹那之間,吉利覺得被死鬼阿兆打敗了,阿兆有三百年的深情,他呢?不過三個月而已!

  果然,合歡浮現微笑,含淚道:「原來……我真的錯怪他了。」

  「你們無緣!」吉利醋勁大發,嗆得他全身發酸。

  「的確無緣。假使我沒意外死去,他也回不來,他沒被抓去北方,我仍會淹死,就算我死後又等了他四十年,只想看他回來落葉歸根,還是錯過了。」合歡的口氣不再幽微,而是看破命數的海闊天空。

  當年的那封信讓她魂不守舍、鎮日恍惚,終致不慎落水而亡。如今想來,即使沒有那封信,他們也是無法相聚首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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