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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燭火跳動,把一大一小兩個黑影拉到女童神像上。

  「人之刀,生木羊,牛相斤,白相……這什麼字?」

  「你在念什麼啦?」吉利一杖敲下去,原來他竟收了個笨徒兒。

  「師父,你叫我念三字經,我就念啊!這樣你也打我?」非魚一臉委屈。

  吉利搶過書本,一個字一個字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你不認得字嗎?」

  「嘻!這字認得我,我不認得它。」

  「那你會念經嗎?最簡單的六字大明咒念來聽聽。」

  「嗡嘛呢唄咩哞。」

  「好!」吉利在紙上寫下這六字。「你看看這是什麼字?」

  「公林尼貝羊牛。」

  「牛都此你聰明哩!」吉利又拿起拐杖敲非魚的屁股,李木匠做的這支拐杖不但讓他好走路,連敲起人來也得心應手。

  「嗚嗚,師父你又打我,我要告訴仙姑姐姐!」非魚瞪大眼睛抗議。

  「嘿嘿!姐姐不在,你就認命吧。」吉利冷笑恐嚇。

  「我認的字不多嘛!以前人家教我有邊讀邊,沒邊讀中間,沒有中間……」

  「沒有中間自己編,是嗎?」吉利又輕輕敲了一記。「好好一本書,都被你念糊塗了。你聽著了,三字經接下來還有兩句,『教不嚴,師之惰』,你如果想當一個出色的道士,就要好好接受為師的管教,懂了嗎?」

  「我不懂。」非魚茫然問著.[什麼『叫不鹽,獅子剁』?是不加鹽,就不能剁獅子肉了嗎?」

  「我——我——」吉利兩眼翻白,只想就此撞牆死去。「哼哼!還以為你很聰明,原來你只會扮鬼,笨手笨腳的,大字不識一個。天哪!我造了什麼孽,為什麼找了一個糊塗蛋來虐待我呢?」

  「師父,我才沒虐待你,是你天天虐侍我。」非魚理直氣壯地道。

  「你這小鬼還有理?」吉利氣得猛敲地面。「當小道童不能不識字,從明天開始,你每天要學二十個字,抄十頁的書。今天很晚了,你就學『人之初』三個字,照著筆劃臨摩,抄滿一張紙才能去睡覺。」

  「喔!」非魚打了一個呵欠,像拿掃把一樣地握起毛筆。吉利懶得去糾正他,眼不見為淨,一拐拐走到神案前,虔誠地向女童神像禮拜。

  明明知道合歡不是神,但他已經習慣每日膜拜,就像村人路過孝女廟,就會進來頂禮一番。大家把木雕神像當成心靈寄託,好像不拜一拜,心就不安。

  可不能讓村人知道他霸佔了孝女娘娘,更不能在未找出合歡屍骨前,就任她消失,他可得慢慢養傷呵……

  正翹首盼望合歡的身影,非魚高興地大喊.「師父,我抄好了!」

  「哪有這麼快?」

  一看之下,吉利又想撞牆了!原來非魚不是重複抄寫「人之初」三字,而是在白紙上寫了大大的「人之初」。

  「你這條懶魚,叫你抄書,你就會投機取巧……」拐杖正要敲下,合歡已飄然進門。

  「吉利,你又要打非魚嗎?」

  「沒有!」吉利笑嘻嘻地撐住拐杖。「我這些天沒有活動,在練臂力呢!」

  合歡懷疑地看他一眼,又問非魚:「非魚,師父有打你嗎?」

  「沒有!沒有!」非魚趕忙說謊。

  他的狠心師父早就警告他,如果他膽敢向仙姑姐姐告狀,仙姑姐姐不開心,一氣之下就會離開,那他就再也吃不到仙姑姐姐煮的飯菜了。

  不!反正師父打得不痛,他寧可挨打,也要天天吃仙姑姐姐煮的菜。

  「你這小鬼,你看得眼珠子掉下來了。」吉利忍不住戳戳他。

  「吉利,你別逗他了。」合歡從袖子裡掏出一朵大白花,輕放在桌上。「非魚,你把花瓣摘了,放到師父的藥裡一起熬,枝葉收到櫃子裡,我明天用來燉肉。」

  「好!」只要仙姑姐姐吩咐,非魚立刻變得身手矯捷,趕忙拿了大白花,轉進廚房。

  「姐姐……」吉利坐回椅子,神色有些激動。「我真怕你不回來……」

  相較之下,合歡仍是掛著那抹淡笑。「我說幫你采藥,我就會回來。這忘愁草很有功效,有病治病,沒病補身,希望你的腳傷快點好起來。」

  他才不想快好呢!吉利又裝出痛苦不堪的表情,「哼哼,腳好痛!也不知道要吃幾枝忘愁草……咦?姐姐,你說那大白花叫忘愁草?」

  「這是我取的名字,它長在忘愁湖邊,就叫它忘愁草了。」

  吉利依稀看見,忘愁草長在高高的山崖,展露丰姿,迎風搖曳,合歡纖瘦的身影小心攀爬在山壁上,終於有驚無險地摘下一枝忘愁草。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再轉頭望向湖心,出神地凝視清藍的湖水。

  漸漸地,她的眼神變得迷蒙,眼睛裡也有水,然後是滔滔水澤,滑下了她那曬黑的臉頰。

  她搖了搖頭,伸手抹去淚水,衣袖卻被石塊勾住;她稍微使力拉扯,身體一歪,就直直墜落湖底。

  她驚嚇不已,拼命拍打湖水,掙扎呼救,但是無情的水流包圍了她,將她沉到湖底的最深處。

  忘愁湖平靜如常,水面甚至沒有一絲波紋。

  「吉利,你發什麼呆?回房準備吃藥了。」合歡幫他掩起廟門。

  「你……你死的時候,是不是很痛苦?」吉利好不容易回過神,他冒出冷汗,猶能感受嗆鼻窒息的痛苦感覺。

  「忘了。」這小子怎麼回事?總是要喚回她的記憶。

  「你為什麼哭?」

  「我哭?」合歡摸摸臉。「我哪有哭?」

  吉利肯定地道:「我知道,一定是你後娘欺負你,你心裡難過就哭了。」

  「我什麼時候哭過了?你病得很重喔。」

  「你的屍體還在湖底嗎?」

  「你又在想這些死人骨頭的事!」合歡笑出聲。「那時候就撈上來了,就算在湖底,也早被魚兒啃得精光。」

  「死人骨頭的事很重要,是我們能不能結為夫妻的關鍵。」

  「你又胡說八道!」合歡臉上泛起淡淡紅暈,更顯出她臉頰的白皙柔嫩。

  「姐姐,你還是很漂亮。」吉利由衷讚歎。「可是你以前比較黑。」

  「我以前要下田耕作,當然黑了。」合歡不想再和他糾纏,可他總是想盡辦法逗弄她,惹得她芳心亂跳。

  或許,就把這些快樂的記憶帶到忘愁湖吧,未來還有很長的歲月……

  她忽然抓到他的話。「你怎麼知道我以前黑?」

  「我看到了!我有通靈本領。」吉利神秘兮兮地道。

  「你看到什麼?你那些咒語法術都是騙人的,你哪有什麼本領?」

  「嘿!自從和姐姐在一起之後,我的本事更高明了。」吉利眼睛一亮。「姐姐你就別走了,反正這間孝女廟也是你的,我們各顯神通,讓孝女廟的香火更旺盛,我再幫你蓋間大廟,咱倆夫妻快快樂樂當仙翁和仙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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