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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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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只是無聊,無所事事打發時間罷了!」 「可你願意為貧苦村莊義診,你是有心的啊!」 不,他本來只想打聽百姓對福王的觀感,親自證實父親不像外頭傳說的那麼壞,義診不過是個藉口罷了! 只是到頭來,傳言全是事實,他還天真的以為那是老百姓編出來的造反謠言。 「我無知!我不懂世事!我……」 那一拳又一拳的撞擊聲,不只捶在地上,也重重地捶在尹桃花的心頭上。 「阿楠,不要!」她哭著用力扯住他的雙手,不再讓他做傻事。 「我完全幫不上忙,只能看著她離開……」也看著天下黎民受苦啊! 「阿楠!那是天意,就像小妹她娘說的,讓她安心的去吧,大夫能做的,你都已經做了,你不是沒用,你可以幫上忙的!」 「我能幫什麼忙?我眼睜睜看著你家屋子被拆掉,也看著一條小生命消失,我卻無能無力!」他甚至以為拆屋只是一個特例罷了。 「可以!阿楠,你可以的!你不是老天爺,你救不活小妹,也沒辦法阻止福王拆我家的屋子,可你還有其它用處,你不要辜負老天爺對你的期望啊!」 「我一無是處!我只會吃喝玩樂、醉生夢死!你說!我還有什麼用處?」 「阿楠,你聽我說,」她淚如雨下,將臉貼在他的背部,雙手仍死緊地抱住他。「那年瘟疫,我爹娘相繼過世,我生病躺在床上,沒人照顧我,可我知道,老天爺讓我活下來,一定有它的目的,所以,我努力爬起來燒飯,不給自己餓死;後來紅豆和小橘來了,我才知道,我活下來的目的就是照顧她們長大。」 冷風吹在淚濕的臉上,朱由楠感覺冰冰涼涼的,但身子卻是異常地溫熱。 「我以前住在山裡,天天看山、看水,有時候沒錢買米,也不懂得發愁,拔一棵蘿蔔、撿幾株野菇,照樣熬一鍋湯吃了,不管是誰來到山裡,我都很開心,當他是客人,直到來了壞軍爺,我才知道世間真的有壞人。」 「你若問我恨不恨福王,我當然恨啊!可我只是一個小老百姓,連進福王府下巴豆的能力都沒有,所以我又知道,我活著不是要恨福王,福王壞,自有老天爺去罰他。我很幸運遇到阿楠,還有賈大夫的幫忙,可以學一些簡單的抓藥本事,將來不管在阿楠的醫館,或是到任何地方,都能幫助更多生病受苦的人——那麼,我房子被拆,流浪到了洛陽,反倒是一件好事了。」 「那……我活著要做什麼?」朱由楠茫然地望著落入水面一半的落日。 「阿楠活著要作一個好大夫,救更多更多的病人。」 「是嗎?」 「很多老百姓沒錢看大夫,可阿楠你願意幫他們,你今天見到了嗎?香翠村的爺爺、奶奶、大叔、大嬸們都好開心,因為只有阿楠對他們好了。」 「是嗎?」 見他似是喃喃自語,尹桃花已是說無可說,不覺心頭一絞,放聲大哭。 「阿楠,我不會講道理,我只要你好好的,你當大夫的一定要堅強啊!」 背上濕濕熱熱的,夜風這麼涼,他早就不再流汗了,又怎會有汗水浸濕他的衣服呢? 夜風裡,流水嗚咽,還有憂傷的哭泣聲,輕輕柔柔地刺痛了他的心。 他如夢初醒,那是桃花,她的淚、她的擁抱竟是如此貼近他啊! 「桃花……」他轉過身子,凝視她不斷滾落淚珠的眼眸。 從頭到尾,她仍然單純地以為,他是因為了救不了小女孩而難過;然而,他心底更巨大、更深沉的悲痛,又豈能跟她說個明白? 他也只是一個小小的、沒有勢力的、不懂得作威作福的親王么子,他不能改變朝廷,也不能改變父親、兄長——但是,他可以改變自己。 「對不起!桃花,對不起,我糊塗,只顧著自己難過,卻讓你擔心了。」 「阿楠?!」 「我發誓,我這輩子一定要作一個好大夫,絕對不讓桃花失望。」 「阿楠!」她喜極而泣。 「桃花,不哭了,你說你不愛哭的。」唉,都怪自己癡愚,明明告訴自己不讓桃花傷心的,怎麼又讓她哭成了淚人兒! 他心疼不已,想為她抹淚,卻在最後一抹晚霞餘光裡,看到一隻黃撲撲、灰泥泥的大掌。 「哈,你的手好髒!」尹桃花也看到了,臉上的笑容像朵花般綻放開來。「當大夫的不能髒兮兮的,來,我幫你洗手。」 兩人彼此扶持站起,她牽了他的手,來到水邊,蹲了下來,再將他的雙手浸在水裡,抓著一根一根的指頭,很仔細地為他搓洗。 他像個小孩似的,任她為他洗手,全心全意感受那溫柔的觸感。 「哎呀!阿楠,你的手……」她叫了一聲,舉起他的手,翻來翻去瞧著,急道:「好紅!都腫起來了,痛不痛?都叫你別亂打、亂捶了,怎麼辦?要趕緊消炎的,可我們所有的藥都分出去了。」 見她焦急慌張的模樣,朱由楠笑得很開心。「桃花,你說該怎麼辦?」 「人家這麼急,你還在笑……對了,我知道了。」 尹桃花丟下他的手,從口袋掏出幾條巾子,浸了浸河水,絞個半幹,他見狀也乖乖地平舉起雙手。 她將濕巾子包裹在他紅腫的手掌上,「這水冰涼,可以暫時消腫,但我們還是得趕回洛陽敷藥。」 宋銓站立一旁,已經等候許久。「少爺,起風了,請披上披風保暖。」 「給桃花披著吧。」 「咦?」尹桃花疑惑地看著他。 「桃花,你女子體質較虛,別著涼了。」 「不,阿楠,你衣服濕,別讓風吹著了。」 宋銓將披風遞給尹桃花,咳了一聲,「少爺,尹姑娘,我先過去拉馬車。」 尹桃花抱著那件披風,「阿楠,這樣子好了,我們猜拳決定,剪刀、石頭、布!哈,我贏了。」她不由分說,立刻出了一隻剪刀。 朱由楠只能呆呆地看著兩隻被密密裹住的手掌,他不用出,就是一塊布。 「不公平啦!桃花,你作弊!你太快了,我本來要出石頭的……」 「給你!」她踮起腳尖,笑著將披風圍上他的肩頭,迅速系上帶子。 「等等!」他想解開帶子,但十隻指頭都被裹了起來,無從解起啊。 「阿楠,回洛陽了。」她回眸一笑,拉起他的手腕,跑向馬車。 皎潔明月高掛中天,遍照黃上地,馬車再度啟程,緩緩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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