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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傻瓜。」薛齊見到她的驚惶,只是憐歎一聲,仍是柔聲道:「曾經一起生活過的人,不可能完全忘記,就如同我也會想起阿蕊。」

  他沒生氣?她眨下眼睫,淚水滑落。

  「每到了阿蕊的忌日,你會陪我上墳祭奠,也會讓我一個人呆在書房,然後再為我送上一碗熱湯,默默陪我坐著,你明白我的感傷,讓我得到了很大的安慰。琬玉,謝謝你。」

  她哽咽無語,淚珠兒更是成串地掉落。

  「因為你的體貼,那過去的遺憾,淡了,遠了,我可以很快振作起來,為還活著的我和身邊的人活下去;而今天,我終於明白你的心情,以及你曾受過的苦楚,同樣的,你想說就說,想哭就哭,我也可以陪伴你,或許你仍然需要時間讓很多感覺淡去,但無論如何,問題會過去的。」

  她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始終厚實溫熱,也始終握牢她的。

  「我……我可以說?」她壓抑慣了,竟不知如何吐露心事。

  「當然可以。」他逸出微笑,柔聲道:「夫人講,我聽。」

  她差點放聲大哭,可黑夜太過安靜,她只能用力埋進他的胸膛裡。

  「你我相遇之前,都是傷心之人。」他輕輕地歎了一聲,再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髮。「初為年少夫妻,你對他有情,誠如我對阿蕊有情,都是人之常情,我們痛苦,可是命運轉呀轉,陰錯陽差也好,月老牽成更好,又造就了如今你我這段更圓滿的夫妻情分,這是很難得的緣分呀。」

  她的心在悸動,抬起眼,心便讓他柔情的眸光攫住了。

  「現在,就我倆,我的妻子,是你,琬玉。」他的吻落到了她的唇瓣,「你的丈夫,是我,薛齊。」

  「齊。」她心裡所有的話,全讓泉湧般的淚水說了。

  淚,完全止不住了,流呀流地流不停,流的盡是十年來的悲傷,憤怒,無助,絕望,壓抑,惶恐……所有她最晦澀幽暗的情緒,她再也不必努力去刻意忘記,只待這些渣滓全部哭盡了,流完了,心也清空了。

  清清澈澈,透淨明亮,再無陰影。

  薛齊輕柔拍哄她,本想再和她商量孩子認親的事,想想並不急,今夜她能先解開纏絞多年的那道陰影,以後自然能敞開心房來談事,就且讓他與她靜靜地度過這個真正毫無掛礙的夜晚吧。

  手掌輕撫而過,他跟著緩緩吟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你給了我小小的果實,我十分喜愛啊,所以我要回贈你更珍貴的美玉,因你是我最珍愛的妻子,我們之間的互贈不是為了報答,而是我們的和好相愛,這輩子一定是要愛你,疼你,跟你永永遠遠在一起了。

  他的嗓音溫厚柔和,隨那緩慢有節奏的音律傳遞到她的心底深處,從此深刻駐足,成為她血肉心魂的一部分。

  長夜漫漫,雪片飄飄,萬籟俱靜,她亦平靜。

  枕著至愛丈夫的手臂,她安然入眠,與他永以為好也。

  轉眼又深秋,薛齊埋首案前,為了憂期滿複職做準備。

  「喜兒姑娘做的包子,真好吃。」他兩三口就吞下一顆包子,還想再吃,卻只能失望地看著空空如也的盤子,「沒啦?」

  「給。」琬玉才吃了一口,遞給他,「你寫文累,肚子一定餓了。」

  「不是,撰寫履歷而已,吏部那邊也有我的資料。」他拿起紙張看了看,同時也看到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包子,忙道:「你吃呀。」

  「我在喜兒那邊吃過了。」她笑著塞到他手裡,撒了他一定不會相信的小謊,一看到他抬了眉,立刻跺腳道:「好啦,我要吃隨時可以去買,老爺你不吃,我可也不吃。」

  「噯。」他搖頭笑歎,那就遵命吃下老婆的愛心包子了。

  「這回我買了三十個,叫人分下去,大家一下子就搶空了,你愛吃,我下回再多買十個。」她歡喜地看他吃著。

  「喜兒姑娘有你這個大主顧,收入就穩固了。」他瞧了外頭陰暗的天色。「下回托家人去買就好,天氣這麼冷,還出門?」

  「其實,我目的是去看看她好不好……嗯,我覺得,我好像將喜兒當成了妹妹,她很堅強,明明是想著他,卻是一句話也不肯說。」

  這個他,就是江照影。

  如今琬玉已經可以很坦然地談起前夫了,有話就說,不再胡亂壓抑,薛齊樂見她放開心情,亦是坦然聽她說出她的看法。

  「喜兒真的喜歡他啊。」琬玉很是感慨,又道:「十幾年前他丟下了一條江家帕子,喜兒撿了,到現在還藏在身邊。」

  「唉,可惜,本是一件好事。」薛齊也不得不跟著輕歎道:「就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在那夜夫妻交心談開之後,他們經過商量,做了決定,準備等江照影安定下來後,就請喜兒幫忙,找個時間讓父子正式相會,豈料油坊掌櫃生病,過世,油坊混亂了一個多月,接著江照影當上掌櫃,又是忙碌一陣子,好不容易,一切終於再度安定下來了,他們開始打算如何告訴孩子時,卻發生了他去喝酒被誤會偷錢的事件。

  他完全不辯解,當夜就離開宜城,程喜兒傷心欲絕,過沒多久,油坊的「二少爺」回鄉,趕走她這個沒有血緣的收養女兒,她只得帶著小丫環到外頭開店謀生。

  「他個性完全變了。」琬玉現在簡直像個三姑六婆,「他就寧可讓人誤會,也不把事情說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喜兒對他的心意呀。」

  「應該是知道的,這才會覺得去喝酒不好,因此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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