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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我想睡了。」她才隨意紮了松松的辮子,便掙開他摟抱的雙手,快步走去床邊,順便丟下一句:「你去熄了燭火。」

  他微笑吹熄蠟燭,房間陷入黑暗,他熟門熟路地摸上床,鑽進了被窩,伸手摟住她溫軟的身子。

  綿綿細吻灑落,他尋索著她的唇,手掌也循著她的曲線柔柔撫過。

  「齊……」她避開了他的吻,「天氣冷,我不想。」

  「好。」他留戀地往她臉頰親了親,仍照著平日夫妻共寢的習慣,伸過左臂,準備給她偎依當枕頭靠著。

  「我往這邊睡比較舒服。」她沒靠過來,反而轉身面向牆壁側躺。

  「噯。」老婆都拒絕得這麼明顯了,他只能氣餒地輕拍一下她的身子,再收回自己的手腳,乖乖躺好。

  幽靜冬夜裡,落雪無聲,悄然將雪花凝結,堆積成厚重的冰霜。

  深黑靜謐的房裡,時間一刻刻過去,兩人的呼吸仍不平靜。

  薛齊側頭望了琬玉,只見黑壓壓的一團,刻意不動的身形反顯得過度僵硬,他知道她還沒睡。

  她很久沒失眠了,猶記得她初嫁進薛家時,也是半夜不睡,就到院子發呆看月,若非今夜大雪,他又睡在外側,恐怕她也要下床去「走走」了。

  她還能有什麼心事?說來說去只有那一樁啊。

  「睡不著?」他輕輕出聲問道。

  「嗯。」

  「今天想聽我背哪一段書?」

  「別背了,我快睡著了。」

  「琬玉,你心裡有事。」

  「我都說沒事了,你讓我睡吧。」她的語氣有了波瀾。

  他不再說話了,眼睛已經適應黑暗,看清楚些了,朦朦朧朧裡,她蜷縮起身子,不經意扯動了兩間蓋的大被,她回手將被面往他這邊推了些過來,怕是這一點點的扯掖縫隙會讓他著了涼。

  也不怕她少蓋了被子?他輕逸柔笑,也側過身子,再將被子往她那邊密密蓋實,自己也跟她靠近了些。

  瞧著她背的同時,他仍不住地思索所有造成她異樣的可能原因。

  還是去問春香?春香也怪怪的,今晚留下來一同進餐時,話少了,也不聒噪說笑了,只是跟孩子們說,這盤豬肝對身體好,要多吃。

  他聽了,還笑著要春香夾給家保吃,惹得當了爹的家保臊紅了臉。

  上菜時,掌廚的家旺說,這道爆炒豬肝用的是程實油坊只送不賣,特等精製的上等麻油,給老爺夫人嘗嘗好味道。

  程實油坊為何巴巴地送來特製好油?

  對了,涼亭的那位女客一身素白衫裙,街坊說,程實油坊的當家程姑娘守孝三年不嫁,當初他聽說了,因為同是父喪,心有戚戚焉便記住了,所以,在這年節前喜氣洋洋時候還穿得一身素白的,就是程姑娘了?

  總不成程姑娘隻身提了沉甸甸的麻油過來吧,應該有夥計……

  他明白了。

  豁然開朗的同時,他也瞭解,是時候和琬玉好好談談了。

  「江照影來過了?」

  輕聲的詢問,卻是石破天驚,琬玉萬萬沒想到,「江照影」三個字會從丈夫口中說了出來,她猛然掀被坐起,一時岔了氣,劇喘不已。

  「沒有。誰說他來了。」她本能就是否認。

  「沒人說,是我推斷出來的。」薛齊也坐了起來,將被子往她身上蓋著。「你的眼神,你的動作,都告訴我,他來過了。」

  「沒有,他沒有來。」她還是極力否認,聲音已是微微顫抖。

  面對她過度激烈的反應,他頓感揪心,早知她不願談此事,他卻直接揭破,雖是輕聲細語,但他的用語和口氣大概更像是公堂上的詰問吧。

  「很久以來,我一直想跟你談這件事。」他放柔了聲音。

  「談什麼事?他有什麼好談的。我要睡了。」她還是沒好氣,說著就抓住棉被想要躺下來。

  「你可以不談他。」他按住她的手背,定定地望著黑暗中她迅速低垂的臉蛋,鄭重地道:「可慶兒,珣兒要談。」

  「要談什麼?」她還是抗拒著這個話題。

  「談他們的親爹。」

  「就跟他們說,他們親爹已經死了。」

  「『死了』是最容易的說法,可事實並非如此。」

  「只要我們不提那個人,他們就不會知道。」

  「不會知道嗎?」他維持平穩的語氣,「我也曾經以為,不說就沒事,可孩子長大了,自己會看,會聽,會想,也會知道我不是他們的親爹,與其瞞著他們,讓別人說三道四他們的親爹,何不由我們來說?」

  「有什麼好說的?那個江家……」講到她從不願提的江家,她就是打從心底抗拒著,仍是不願說下去。

  「我跟慶兒說過了。」

  「什麼?」她大驚失色,全身發顫。

  「去年為阿蕊遷葬時,慶兒主動問的,瑋兒也在旁邊聽。」

  「你……你,你怎麼說的?」她快坐不住了,只覺就要暈倒。

  「我跟他說,他的親爹為了照顧爺爺,一起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生活,暫時還不會回來。」

  「明明是流放,何必說得這麼好聽。」

  「是流放沒錯,難道你要我跟慶兒說,他的親爺爺貪贓枉法,被朝廷抄家沒產,流放邊關?小小年紀的孩子受得了嗎?」

  「那就不要告訴他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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