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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好吧,給他見少爺小姐,就像剛剛安排他遠遠看著,也就夠了,你薛夫人何必出面,還拖我一起出來扮黑臉?」

  「我之所以出面,是提防他跑去認孩兒。」

  「他不會認,他也沒有能力認。」春香又是大歎一聲。「姑爺變了,完完全全變了一個樣,相貌是沒變,可那神色呀,要我在路上遇見他,我還不敢說一定能認得出來。」

  「不要再說了。」

  「有些事情說開了,小姐你心裡會好受些。」

  「沒什麼好說的。」

  「不說就不說,你從以前就不肯說他的,心事全藏在心底,半句罵他,恨他的話也不肯跟我說,唉,你這樣悶著,我如今回頭想想,你難受啊。」春香那幾年不敢說的想法,現在全說了。

  琬玉抿嘴不語,只是扯緊指掌間的手絹,凝看亭外落雪。

  「瞧小姐你這股悶氣,還不消消?馬上叫老爺看出來了。」

  「我不會讓老爺看出來的。」

  才怪,春香在心底嘀咕,老爺那雙眼睛啊,溫溫和和的,可看東西就厲害了,看書可以看到進士及第,看妻子的心情更仔細,她這幾年服侍下來,哪能不感受到老爺對她家小姐的溫柔體貼。

  「沒人知道他來吧?」琬玉又問。

  「我讓他們走廚房送菜的小門,沒人看見。去喊姑爺的家旺也只當他是油坊夥計。」

  「好,你也不准說出去,連家保都不能說。」

  「知道了,可以進屋了吧?」

  「再坐坐。」

  「小姐再坐坐下去,老爺待會兒就出來揪人了。」

  這句話最見效,琬玉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拿手絹拭淨臉頰,眼睫,鼻翼上可能殘留的濕涼水痕——那是融掉的單薄雪花,還是她也難以解釋的淚水?

  見了那人潦倒落魄,她何必流淚?何必呢?她以前為他流的淚水還不夠多嗎?

  給他見了孩子,算她一念之仁,一切都了結了。

  越近深夜,越覺寒冷,薛齊關緊臥房門窗,一如往常坐到床邊,,一邊看著琬玉梳頭,一邊夫妻倆閒話家常。

  他喜歡看她對鏡妝扮,是雍容端莊的雲髻,或是慵懶垂墜的長辮,甚至是孩子仍小時給扯散的淩亂髮絲,他都喜歡,他都愛。

  是他的結髮愛妻啊。往往,他這樣看著,聊著,笑著,再無趣的談話也會燃起火花,然後便是夫妻魚水和諧……

  「今晚下了十盤棋,我竟然輸給瑋兒兩局,慶兒一局。」他唉聲歎氣地,還是得先跟老婆抱怨一下。「孩子越來越聰明,我是越來越不靈光,我老了,老了喔。」

  「嗯。」琬玉坐在妝台前,正打散了長髮。

  「喊你過來下棋,你總不來,我倒想看瑋兒怎麼讓你兩子。」

  「你們爺兒玩就好。」

  薛齊終於注意到她過度平淡的語氣,打從吃晚飯起,她就怪。

  她會說話,也有笑容,但就是不自然,好似不得不說,不得不笑。

  六年夫妻,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然夫妻知心,她些微的小小變化,他皆能敏感察覺,更何況是這麼明顯的故作若無其事,強顏歡笑。

  家裡有事嗎?

  孩子們跟平常一樣活潑,家人也開開心心地忙碌準備過年——對了,春香今天來了,還有一個女客,他回來時見她們在涼亭,隔得遠了,也不知道是誰,而琬玉喜愛女紅,平時就常請一些繡娘,女裁縫,布莊老闆娘過來,他習以為常,也不過問。

  還是,外頭的消息傳進她耳裡了?

  「今天拜早年,有人讀過我寫的書。」他刻意提了其它話題,「我們討論了好一會兒,等過年後,他們還要上門來請教呢。」

  「嗯……那是老爺文章寫得好。」

  唉,老爺又跑出來了,今天他可沒惹惱她呀。看她慢慢梳著頭髮,有一下,沒一下的,恐怕她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吧。

  「這些日子忙著準備過年,怕是辛苦你了。」他走到她身邊,輕按她肩頭,柔聲問道:「是不是累了?」

  「啊!」那溫柔的撫觸令她如夢初醒,忙搖頭道:「不累。」

  「那……」他的手掌緩緩地撫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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