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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阿金應該燒好水了,我去瞧瞧。」

  她趕緊轉身,久別重逢,猶勝新婚,相較初嫁薛家時的心如止水,她現在簡直成了害羞無措的小媳婦,唯一能做的,就是快快跑開。

  來到了廚房,阿金早已照她吩咐,將燒好的熱水送到房間,她在那兒已擺下他乾淨的衣袍,應該不用她去服侍刷洗擦背吧。

  她掩袖偷笑,一回頭見阿金嫂忙碌地照顧灶火,她也過去關心,這邊掀了鍋蓋,那邊揭開煮好的蓋碗,然後端起一隻蘿蔔,發起呆來。

  「夫人,你在這邊……」阿金嫂不管了,冒著被轟出薛府的風險,她開始趕人。「哎,實在很礙手礙腳,我都沒辦法做菜了啦。」

  「啊,那我……我守著這鍋燉肉,幫忙看火候。」

  「早燉好了。」阿金嫂眼一轉,見到門口進來了救星,忙道:「春香,拜託你,快請夫人出去。」

  「呵呵,小姐,你不會燒菜,走了。」春香來拉她。

  「我會切菜,切水果。」

  「還會買菜呢。」春香笑嘻嘻地道:「等會兒吃晚飯時,我會跟老爺說,那盤清蒸黃魚是小姐親自上市集挑來最肥的,最鮮的……」

  「春香找打。」琬玉笑著捶她一下。

  「小姐你去陪著老爺說話啦,等擺上飯再喊你們。」

  最會發號施令的琬玉無處可去,只好到大廳坐著,外頭孩子們活潑奔跑,追逐嬉笑,如今他們的爹回來了,或許,以後還會再添個弟弟妹妹,與他們一起玩耍,想到這,她又掩嘴偷偷笑了……

  今晚的薛齊很不一樣,琬玉還是覺得陌生。

  已是楓紅深秋,但曬了一天日頭的石磚地面仍蒸騰著暖意,一家人吃過了團圓飯,齊齊來到院子閑坐。

  薛齊洗去了僕僕風塵,換上舒適寬大的衣袍,也不系帶,乾淨的長髮拭幹了,隨意披落,那模樣就像是書裡所描寫的山中隱士,豪放不羈,瀟灑自在,好似隨時都可以登時高歌。

  他倚在竹榻上,吟詠起來了。「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呵呵。」不再怕生的珣兒爬上他的膝蓋,扯著他的頭髮玩著。

  瑋兒和慶兒各自拿了小竹凳,緊挨爹坐著,仰慕地望向什麼都會的爹,爹寫的信有學問,很難懂,說的話也難懂。

  「爹,你念什麼詩?」瑋兒問道。

  「這不是詩,這是論語先進篇,曾點跟孔子說的話。」薛齊大略解釋道:「就是說春天天氣很好,便帶幾個大朋友和小朋友,去水邊洗洗澡,吹吹風,然後大家唱著曲兒回家去。」

  「哇,孔子我知道。」慶兒說出了他知道的事。「娘說他是一個有學問的老人家,考試都得念他的書。」

  「孔子有學問,有學問就像爹,穿官服,去辦案。」瑋兒有了疑問。

  「為什麼他要去吹風唱曲?」

  「呵。」薛齊笑歎一聲,拍拍兩個很有求知精神的兒子。「想吹風的是曾點,不是孔子,孔子倒是很想弄套官服穿穿呢。」

  各言其志也已矣。孔子問了學生,其中三人皆有「正當」大志,唯獨曾點不想治理國家,不想學宗廟祭祖,只想玩水吹風,唯願足矣。

  有學問,當了官,又如何?兩千年來,玩的依然是那套權謀爭鬥把戲,沒有手段,爬不了高位,就算孔子生在今世,也要高歎不如歸去了。

  他為官多年,始終持守心志,能有多少能力,便為百姓做多少事,那些什麼高官權位,皆是富貴浮雲,與他無關,昔有曾點歌詠而歸,如今他有妻兒圍坐,談笑賞月,說不定孔夫子見了此情此景,也要羡慕他,喟然歎曰:「吾與齊也。」

  他的神情,清朗,他的目光,篤定,即便曬黑了些,清瘦了些,或是正襟危坐,或是披髮吟詠,琬玉發現,薛齊一點也不陌生。

  這半年來,他給她寫了不少信,字裡行間依然可見他仍有他的理想,只是現實嚴峻,不管在朝廷,或是到地方,難免與他人有所拉鋸,而今他回到家,洗去了半年的疲累,放鬆了身心,自是心馳神往那「浴乎沂,詠而歸」的隨興放任境界了。

  孔子雖然贊同曾點,也想去洗澡吹風,可到頭來,老師學生還不是照樣紇紇終日,忙著周遊列國去了,而薛齊,當然了,明日照樣穿起他的白歐青袍公服,束起銀花腰帶,上衙門點卯去了。

  這些人呀。她搖頭而笑,就是有這股執著傻勁。

  今夜無雲,月光格外明亮,早過了中秋,穿起了棉襖,這個院子裡還是熱熱鬧鬧地湧著暖意。

  「珣兒,不怕爹了?」她走過去揉揉那個鑽進爹衣服裡的小人兒。

  「喂你吃飯就被收買了?」

  晚飯時,所有能喂珣兒吃飯的人都故意不理她,就讓她爹來喂,一匙,兩匙,喂到最後,小人兒就偎到爹的懷抱裡去了。

  「哈哈。」薛齊笑得很開心,從衣襟裡抓出小人兒,「以後得留心外頭的小子,可別拿糖就哄走我們珣兒了。」

  「糖不好,花兒好。」珣兒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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