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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她吃力地轉過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這個不對的時間、不對的地方,櫃檯後面的男人,竟然是近兩年不見的康仲恩!

  他早就被她踢到記憶的邊緣了,為什麼他會出現在緣山居呢?他自天星銀行辭職後,就像在人間蒸發了,正如八年半前,他無聲無息地從她生命裡消失,留下孤獨無依的她……

  他沒有看她,只是低頭整理賬單,彷佛剛才不曾講過話。

  「Grace,你到底走不走?」莊彥隆走回來扯她的手臂。

  「我不走!」她不讓他抓。心情紊亂至極,朝他大聲說:「這是我的假期,我自己度假,不行嗎?我為什麼一定要回去?」

  「自私!任性!我沒空理你了。」

  莊彥隆忿忿地罵了幾句,將煙蒂丟在地上踩熄,轉身就走。

  「彥……」她該追上去嗎?繼續去愛這個罵她的男人嗎?

  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出絕望的哭聲;眼角一瞥,她看到康仲恩在看她。他這個結了婚的男人,是不是在欣賞她一再被拋棄的好戲?

  天哪!何處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跑回樓上,沖進房間,「碰」地一聲關起房門,轉上門鎖,勾起絞煉,頓時淚下如雨。

  她直接撲到床上,蒙起棉被,盡情地放聲大哭。

  她一直以為彥隆是她最終的停泊港灣,誰知道港灣是夠大,卻任她這艘小船四處飄蕩,毫無目標地尋求庇護,到了最後,她仍是孑然一人。

  此時此刻,她不再是幹練冷靜的銀行副總裁,她只是一個孤獨的小女孩,沒有人能瞭解她的空虛,更沒有人明白她對愛情的渴望;在摘下職業面具的休假日裡,她不過想當個讓人疼愛的小娃娃罷了……

  她哭了又哭,早已不知為何而哭,她藏了太多的眼淚,她要為自己而哭。

  鈴!鈴!床頭櫃的電話響起,她慌張地接了起來。

  「彥隆!」才喊出名字,她就知道錯了,彥隆只會打她的手機。

  「沈小姐,我是康仲恩。」

  平淡的聲音,傳遞出驚心動魄的名字,沉佩瑜握緊話筒,腦袋一片空白。

  他叫她沈小姐?曾經柔情喊她「佩瑜」的他,叫她沈小姐?

  「嗯……沈小姐,夜很深了。」

  他嫌她的哭聲吵到別的客人了嗎?她捏緊被單,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你餓嗎?」

  「不……」她哽咽難言。

  「我幫你準備熱牛奶和麵包,放在房門外。」他聲音停頓,似乎在考慮接下來要說些什麼。「山上夜裡冷,喝點熱的,比較好入睡。」

  她捏緊被單和話筒的手放鬆了,心情飄忽忽的。

  「外面的霧散了,你可以拉開窗簾,看看山裡的月亮,比平地還大、還亮。」

  她望向緊閉的白紗窗簾,那裡有淡淡的光芒透射進來。

  「沈小姐,我掛斷了,晚安。」

  她立刻放下電話,她最害怕聽到斷線的嘟嘟聲音。

  她站起身,腦袋哭得昏沉,以手扶著牆壁走到門邊,打開了房門。

  房門邊擺著一張小凳子,上頭託盤放著一杯熱牛奶,白磁盤裡有兩片烤吐司,一個奶酥麵包,旁邊則是房間鑰匙。

  她呆呆地倚在門框,淚水不聽使喚地流了出來。在這個孤寂的山上,他如何能變出她最愛吃的奶酥麵包?

  她望向走廊盡頭的樓梯間,那裡沒有人,他應該待在樓下櫃檯。

  她端起託盤進房,鎖緊房門,將他為她準備的消夜放在床頭櫃上。

  像是被康仲恩下了指令似的,她又走過去拉開窗簾,隨著簾幕的開啟,一片柔和的淡黃光芒灑進屋內。

  她關掉電燈,坐在床緣,癡癡地望著對面山上的滿月,無意識地喝一口熱牛奶,再接著吃一口熱麵包。

  黑暗中,月光特別明亮,在地上投出窗格和窗簾的清晰黑影,就連夜空飄過一絲微雲,月光也將那抹淡淡的影子送進房裡。

  她看著雲影從房間飄走,心底有一些纏雜的影子也隨之飄開。

  對面的山脈屹立連綿,在月色裡安眠,天地無聲,萬物靜謐。

  她哭累了,飄蕩的心也累了。

  她放下喝空的杯子,打開落地窗,走到陽臺,想要更親近溫柔的月輝。

  陽臺下是緣山居的花園,她開門的聲音在深夜裡顯得刺耳,下面有個人影震動了一下,她也被他嚇了一跳。

  明月相照,她看清那個仰頭看她的男人——康仲恩。

  四目對望,月光很亮,彼此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他臉孔沉靜,透出某種神秘難言的情緒,深邃的眼眸像是越過了崇山峻嶺,直直飛奔到她的瞳孔深處。

  他站在微感寒意的夜空下,就一直盯住她的房間嗎?

  她挪開視線,抬頭看月亮,不再看他。

  他也背過身子,似乎在花園裡摸索一下,再轉身輕輕地走入屋子裡。

  夜更深了。

  清晨的薄霧透出金光,如夢似幻。

  康仲恩一夜無眠,他關閉電子相簿的窗口,將計算機關機,起身伸展筋骨。

  「小康,早啊!」廚師阿全一早來上工,精神爽朗地打招呼。

  「阿全早,這邊暫時交給你,我得先回去一趟。」

  「你趕快去忙吧,咦,你好象沒睡?半夜客人有什麼事情嗎?」

  「沒有,是我玩計算機玩得忘記睡了。」

  康仲恩洗了一個冷水臉,走出緣山居的大門,迎面吹來冷風,他順手圍上那條織有英文縮寫名字的鵝黃色圍巾,擋住山上深秋的寒意。

  穿過花園,走過一片荒蕪的山坡,雜草叢裡開滿豔黃、鮮橘、紫紅的波斯菊;走了五分鐘後,再往下彎進一條兩旁種植柳杉的柏油小路。

  小路盡頭,一棟兩層樓的小磚房透出亮光,揉和了霧氣裡的天光,照亮屋外花圃的薄荷、迷迭香、熏衣草、鼠尾草各式美麗芬芳的植物。

  「曉虹起床了?」聞著花朵的清香,康仲恩推開大門。

  「叔叔回來了!」八歲的康曉虹坐在床上,小臉紅紅的,聲音清脆地大喊,兩隻小手正扳動爸爸的左手臂,很規律地舉起、放下。

  康伯恩躺在床上,神色開朗。「德富叫你去看家,有沒有給你加班費呀?」

  「哥,你最近變成搶錢一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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