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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是、是。既然祝家的男人都出面了,還有隨時可以兌現的銀票當保證,官府也在抓人了,我們還怕什麼呀。」

  「噯,原來祝九爺是祝大爺的親弟弟,早說嘛,就不來要錢了。」

  「九爺在京城的貨行可是響噹噹的出名,前兩年我有一批貨要從京城運回來,本想找和記的,卻是擠不進行程,早知道就攀個祝大爺的面子,請九爺通融通融啊。」

  「大家有來往京城的貨物,以後盡可來找我。」該做生意的時候,祝和暢還是要順便宣傳一下,但他神色依然嚴肅,以昭告天下的語氣道:「我侄兒祝剛雖然才十五歲,可他聰明果決,又有我嫂子和幾位數十年的忠心老管事幫忙,我對他掌理祝家產業有莫大的信心,在此祝某請各位鄉親父老多多照顧了。」

  他說著,就往眾人深深拜了一個揖,祝剛和母親也立刻起身,至誠至懇地跟著拜了下去。

  「哎!九爺客氣了,我們和祝大爺生意往來這麼久,當然是希望繼續下去了。剛少爺年少有為,一定沒問題的啦。」

  眾人一陣吹捧,再也沒人提及要錢,最後全部帶著滿意的笑容離去。

  祝家大嫂長長喘了一口氣,松了眉頭,疲憊地坐了下來,突然又站起身,拉著兒子祝剛,母子倆就往祝和暢跪倒。

  「大嫂,不要這樣!」祝和暢嚇了一跳,立刻扶住。

  「二弟,謝謝你……多虧有你了……」大嫂流下眼淚,還想再跪。

  「叔叔,謝謝你的幫忙。」祝剛掀起袍擺,雙膝落地,紅著眼眶道:「剛兒代替娘,還有死去的爹向你磕頭了。」

  祝和暢一邊要扶住大嫂,分不出第三只手來拉起侄兒,急得差點拿腳踢開那顆拜下的少年頭,這時悅眉已奔了過去,蹲下來制止祝剛。

  「剛少爺,你快起來,別折煞咱九爺了。」

  「他該拜的。」大嫂哽咽地道:「二弟,是他爹對不起你……」

  「大嫂,別提了。」祝和暢扶大嫂坐下,又忙著轉身扶起祝剛。

  「當年,我也勸過他,畢竟是親弟弟,不要做絕了。」大嫂拿出帕子拭淚,緩緩吐出多年的心事,「可他說你在外頭學壞,不能相信了,怕你要胡亂變賣祖產。其實,他就是想要你這一份……對不起……」

  祝和暢陡地握緊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悅眉看去,她則是輕柔帶笑,拿起兩手,指尖斜搭在一起,權充是一座山。

  「大嫂,都過去了。」他放開拳頭,一直繃得僵硬的肩膀松卸了下來,笑道:「我那時年輕識淺,被人騙得團團轉還幫忙數銀子,若不是哥哥這樣做的話,或許我就糊裡糊塗將爹留下來的田產給賣了。」

  「我們還是對不起你呀。」大嫂搖了頭,仍是難過地道:「那時聽說你想不開,在山裡自殺,讓祝添給救了。我趕去看你時,你和他們一家卻離開了,從此不知去向。嗚嗚,二弟,嫂子知道你是恨你哥哥的……」

  「笨蛋才自殺,我是被暗算的。」祝和暢垮下臉。他和哥哥之間的恩恩怨怨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澄清事實,還我名譽。

  「咦!」

  於是乎,祝和暢一五一十道來。原來,當年他被騙徒刺傷于祝家山中的伐木小屋,幸賴守山的家丁祝添相救;醒來之後,萬念俱灰,請求祝添速速帶他離開故鄉,一行四人來到京城落了腳,他也改了名字,重新展開新生,做起貨運的營生。

  悅眉和祝大嫂他們一樣,都是第一回聽到他這段經歷。她望著他平淡說來的臉孔,提及受傷過往,不見激動怨恨,彷佛只是在說著那個叫做小鉦的年輕人的故事;反倒是談起京城的事業,講著講著就眉飛色舞了。

  她輕逸微笑,心情跟著雲開月見明。就是有了那樣的過去,才有今日的九爺;他回到了故鄉,找回他的紅花,也越過了心裡的那座山。

  「唉,原來是改了名字。」大嫂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抱怨地道:「難怪這幾年都找不到你。怎麼不遞個消息呢?要不是從舜禹表弟他家傳來消息,說你去找他,嫂子還不知道你在京城。」

  「這回我也請表弟幫忙關照,要地方衙門眼睛放亮點,儘快抓到假造哥哥買賣契約的可惡商家,到時就能拿回銀子了。」

  「二弟,你花了不少錢吧?」大嫂又顯得些許不安,搓著手中的帕子,歎了一口氣。「衙門認定那是真契約,不理會我們的告狀。我帶著剛兒到舜禹老家求了好幾回,請他出個面,但是他家那個碧霞啊,什麼親戚呀,當了官夫人就不一樣了,不是閉門不見,就是暗示我要拿錢出來。可我們拿不到貨錢,又被催著付款,怎有辦法啊。」

  陡然聽到一個久違的名字,祝和暢心頭一跳,但仍不以為意地笑道:「大嫂,官場就是這樣,拿人錢財,與人方便。剛兒,你這回學到一課了。人心險惡,誰能信,誰不能信,自己一定要看准拿捏好。」

  「是的,叔叔,我懂了。」祝剛用力點頭。

  九爺又花一千兩銀子打點了。悅眉不只心疼九爺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也心疼他這為幾日不眠不休的奔波打點。先是趕回故鄉瞭解情況,又趕到京城送錢,再趕回故鄉安撫債主——總算一切底定,但九爺也累了。

  望著他掩不住倦意的眼眶黑暈,她又想到自己也是讓他花了一千兩銀子給搶救了回來的。這幾日隨他奔波,她切身感受到那種急如星火的焦慮心情;若說祝剛和大嫂是他的至親家人,那她在他心中又是怎樣的分量呢?

  她不禁為自己的猜想感到可笑。當初他只是心不甘情不願,被迫當好人罷了……唉,這個事實卻令她有了更大的失落感。

  「二弟。」大嫂又道:「你出的錢,嫂子一定會還你。還有,屬於你那一部分的田產也得歸還給你,明天就請……」

  「大嫂,快過年了,別讓管事們忙了。」祝和暢擺擺手,好像要把什麼麻煩事扔出去似地。「今天晚了,我想明天一早請家人備好香燭素果,我要過去祭拜爹娘的墳……呃,順便看看哥哥,給他燒個香。」

  「好。」大嫂喜極而泣,拿著帕子猛抹臉。「你就留下來過年吧,你難得回來,咱一家人十來年沒聚在一起了。」

  「嗯……」祝和暢瞧著祝剛期盼的眼神,點頭道:「我當叔叔的是沒什麼本事啦,但多多少少可以跟剛兒談談這幾年趕貨的心得,讓你增點見聞,三言兩語說不完,這可需要幾天的時間呢。」

  「謝謝叔叔,今年過年可熱鬧了。」祝剛喜不自勝。

  大嫂也露出寬心的笑容,起了身道:「瞧我都忘了安頓你們了。二弟你的房間還在,我另外幫這位姑娘準備一間……」

  「這位姑娘?!」祝和暢揚起劍眉,吼聲之大,震得大家莫名其妙,他拉下了臉,指向穿著男裝的悅眉,抖著顫音道:「她她她……她、你們果真看得出她是姑娘?」

  「是啊。」祝剛少年老成,笑眯眯地道:「她是我的嬸嬸嗎?」

  「不是!」祝和暢用力吐出兩個字,踩著重重的腳步離開。

  「二弟一點都沒變啊。」大嫂過去拉悅眉的手,歡喜地看她浮上紅暈的臉蛋。「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二弟真是粗心,也不介紹一下,我瞧他處處看你眼色,緊張兮兮地將你帶在身邊,看樣子是離不開你了。」

  是嗎?離不開九爺的是她吧?悅眉不多想,也不奢想,將所有的心思深深掩埋,獨留臉頰兩朵淡淡的嬌柔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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