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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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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九爺,感謝你的鼎力幫忙。」吳文彩不忘做個大人情,拱手笑道;「明日我就著家人送來一份厚禮,以答謝九爺對耿姑娘的費心。」 呵!儼然就是一副人家主子的嘴臉。祝和暢假惺惺地推辭道:「不敢當。是我家叔兒嬸兒著急,我不想讓老人家擔心罷了。」 悅眉正由車夫攙扶,準備爬上馬車,一聽此言,身子略僵了僵,但她沒有回頭,只是再將袍子拉緊了些,掀起車簾子就坐了進去。 祝和暢眼睜睜看著她上了人家的馬車,揚長而去;在這京城的黑夜裡,車輪轆轆,馬蹄踏踏,聲聲刺耳,彷佛迴響著嘲弄笑聲。 好了,他費盡心機、拉盡臉皮、輾轉求官救出來的人,走了?! 他為誰辛苦為誰忙啊!本來就不關己事,硬是蹚了渾水,弄得一身泥巴,人家還不領情,甚至沒道一聲謝呢。 留不住就留不住,算他做了一件功德唄。至於她想怎樣,那是她的事,她會不會因此變成一個冷血復仇的女魔頭,也不關他的事。 「九爺,你怎麼不留住悅眉呀。」祝添祝嬸齊聲抱怨。 「我不當九爺了,以後叫我傻爺。」他頭也不回,拂袖進門。 「傻爺?」祝福安頓好馬匹跑了回來,還摸不清怎麼一回事。 「叫什麼叫?!還真叫!」祝和暢猛地回頭,雙目圓瞪,惱得捋了袖子,一隻拳頭就伸了出來。「爺兒我——」 「傻爺,我幫你揍。」祝添近水樓臺,先敲兒子一記。 連叔兒也叫他傻爺,祝和暢只覺自己果真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了。 「唔……啊!」不能罵叔兒,只好一路揪著頭髮進門去了。 「好了好了,好不容易習慣叫九爺了,改叫什麼傻爺!我可不想改口了。」祝嬸將丈夫兒子趕進了門,一邊掩起大門,一邊還是擔憂地望向已經不見馬車蹤影的街道,長長一歎。「九爺這孩子呀,我是不再擔心他了,可悅眉她……唉,真像是當年的二少爺。」 門板合起。天上高掛一顆星子,孤寂地眨動明滅不定的星芒。 昏暗燭光下,悅眉愣愣地望著飄浮著一堆葉片、花朵的染盆。 十天了,她一再地浸泡材料、試染,重新再來,夜以繼日,即使累了也只是趴著小眠片刻,為的就是調製出她最拿手的顏色。 江南春綠啊,她曾經在腦海裡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風景,有鳥啼垂柳,有小橋流水,還有姑娘家嬌美的笑容,她的巧思就像源源不絕的春風輕拂而過,綠了江南岸。 可瞧如今的染盆,那是什麼顏色?一樣的綠,卻摻著某種說不出來的灰敗,彷佛那不是一池春水,而是一攤爛草泥。 「哼,原來咱老爺找過來的高明女師傅,也不過爾爾。」 後頭的師傅們大聲說話,擺明著就是說給她聽的。 「唉,光聽傳聞不准的啦,還得見見真實功夫才行。我不得不說,是咱老爺給這小姑娘唬了。」 「嚇!說不定這是董記的陰謀,他們故意放出風聲說她很厲害,讓老爺想盡辦法找她過來,其實呀,噓,小聲一點,我說她可能是來打探咱家染坊虛實的喔。」 「算了吧,若她真來打探,好歹也笑一笑,這邊看看,那邊問問,成天擺個晚娘臉孔,見了人也不說話,好像誰欠了她幾百兩似地。」 「哈!不就是雲世斌欠她的嗎!老爺就是看中這一點,她氣在上頭,正好拿她來打董記,一箭雙鵰,老闆賺錢,她也報了仇啊。」 「呿!她來這麼多天了,也沒看她染出一個屁!別說賺錢,連報仇的本事都沒有,論美貌論能力都比不上人家千金,還爭什麼爭!」 「人家千金會織、會繡、還會打理生意,她除了染,又會什麼?」 「好啦,說得嘴幹。天黑了,下工了,要不要去喝一杯?」 一群人鬧烘烘地出去,獨留悅眉面對染房暗黝黝的牆壁。 她又向染盆看去。染料暗沉,不是清水,反映不出她的面目。 她的心是不是也混濁了? 至少倒掉二十幾盆染料了。她沒忘記熟記在心的染色竅門,也如數找來所有必備的材料,但就是做不出來那澄燦的金花玉露,記不起清朗的雨過天青,留不住在黃昏彩霞裡迎上飄飛小雨的紅榴花…… 為什麼? 為什麼?! 她無力地攤坐在椅上,兩眼無神地望著跳動的燭影。 只因為那全是她和另一個男子的共同回憶,裡頭有歡笑、有期待、有戀慕,她有一顆開朗的心去染就她的璀璨未來。 而現在的她,只有滿腔的怨恨,做出來的就是一盆又一盆晦暗得連自己看了都想嘔吐的色澤。 這就是她三天牢獄之災的顏色,黑暗,陳腐,死亡。 沒錯,她想報仇,她想出一口氣,她想藉由自己的一雙手,再透過吳文彩的力量,打倒一再對她落阱下石的雲世斌,讓他知道她的忿恨。 可是,她沒本事啊……一顆徹底失去顏色的心,又怎能在各色各樣的絲線和布料上染出令人歡喜的顏色?曾經是那麼喜愛看別人穿她染布所裁成的衣裳,可如今她卻畏懼看到他們幸福的笑容。 她的確沒有能力報仇。她以為剪子銳利,可以刺傷襲擊她的惡狼,但惡狼畢竟是惡狼,剪子頂多刺它幾個無關緊要的小傷口,若無人及時救她,她終究還是會讓惡狼給一口吞了。 救她……她茫然的目光緩緩移動,凝定在一襲披放在桌邊的灰袍。 那天晚上,她不知不覺裹著這件袍子來到這兒,吳老爺又送來幾件好看保暖的襖子給她,但她仍然習慣穿上這件過於寬大的衣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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