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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更夫敲過梆子,今夜無風,空氣顯得有些濕悶。

  都三夏天了,油坊的鋪子大門半開,喜兒守在桌前,燭火瑩瑩,映出她焦慮不安的影子。

  「小姐,你別等阿照了,他晚回來,讓他關門不就得了?」小梨困得掉出兩滴淚水,說著就要拉起喜兒。

  「再等一下吧,小梨你累了先去睡。」

  「小姐,讓我們來等門。」阿推和幾個住在油坊的年輕夥計說道。

  「你們剛才出去找他,明天一早還要上工,都累了,快去睡。」

  「可是小姐也很累,你都還沒吃飯。」

  喜兒困惑地摸了一下肚子,她忘了吃飯嗎?

  因為阿照還沒回來,她叫其他人先吃,寧可自己餓著肚子,也要等他收帳回來,再陪他一起吃飯、聊天、討論當天油坊的事務。

  這已經是她和他每晚的例行公事,別人看是小姐和掌櫃正正經經地談事,可她卻很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通常是他說的少,聽的多,她也抓住講話的機會,大膽地瞧著他的臉。

  往往在她說個不停時,那張俊雅的臉孔偶爾會沉思,也偶爾會輕皺起一對劍眉,待彼此商討議定後,再對她露出淡淡的、贊同的笑容。

  這時的她,臉會熱、心會跳,雖然她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她真的好喜歡看到他的笑容;他那些不愉快的過往,應該都過去了吧……

  臘燭爆出火花,她回過了神。他今天收款二百兩,卻是遲遲不歸,她擔憂出事,叫夥計出去尋人,但店家卻說他早就走了。

  有人告訴夥計,他們看到阿照和程家兩兄弟走進了萬花樓。

  不!她絕不相信!那是有妓女陪同喝酒、賭錢、玩樂的銷金窟啊,阿照已經不是從前的江四少爺,他不可能回去做那公子哥兒的勾當的!

  「小姐?」小梨看小姐神色有異,自己便做了主,「我去幫小姐煮消夜,你們全部去睡。」

  「回來了!」喜兒突然跳了起來,沖出門外。

  大家也跟著出去,一眼就看到石板街道的那端走來三個人——應該說是程大山和程大川攙著不省人事的江照影,一路踉踉蹌蹌地跌了回來,人都還沒走近,就聞到了沖天酒氣。

  喜兒的心情直落穀底,胸口好像有什麼酸澀的東西湧了上來,讓她的眼眶發熱,瞬間變得一片水霧朦朧。

  她擔心了一整夜,他卻跟著兩個素行不良的堂哥酒醉歸來?!

  小梨替小姐生氣,氣憤地道:「小姐,阿照喝成一團泥巴了!」

  「阿照怎麼這麼醉?」阿推和栗子一邊搖頭,一邊上前攙扶。

  「喂,扶好,別跌壞我們的江四少爺。」程大山晃頭晃腦,大聲地道:「今天江四少爺可風光了,教萬花樓的姑娘大開眼界了。」

  「哥哥你說錯了!」程大川也是腳步不穩,差點將江照影給摔了出去,幸好阿推及時撐住。「我們才大開眼界,你瞧他那擲骰子的功夫,要大就大、要小就小,這才能贏錢啊!」

  「哈哈!這就是寶刀未老,哪像我們手指頭不靈活,就算要大把摸姑娘,也摸不著啊!」兄弟倆說著便當街狂笑了起來。

  果真去賭錢?喜兒一顆心還是直直往下跌,那份對他的信任和依賴頓時化作灰、成了煙,只怕倏忽就會消散得無影無蹤。

  「喜兒妹妹,我說……呃!」程大川打了一個酒嗝,往低垂著頭的江照影背部推了一把。「你這掌櫃果然厲害,一出手就是五十兩的大元寶,才幾下子,就翻了好幾翻,賺進了六百兩……」

  「可惜呀可惜,」程大山醉意十足地接下去道:「不知是咱阿照少爺喝了太多酒,腦袋不清了,還是他故意讓那些姑娘,就一直輸一直輸,倒把荷包裡的二百兩本錢輸得乾乾淨淨,只留下幾個零頭角子。」

  二百兩!喜兒幾欲暈眩,他竟拿油坊的款子去賭錢?!

  她心寒地往江照影看去,只見他睡得酣甜,原是梳理整齊的頭髮散亂得不成樣子,衣襟敞開,露出胸膛,腰帶也松了,再隨隨便便系上,衣裳上頭沾了幾個粉印兒,濃厚的脂粉香味和撲鼻酒臭混在一起,又讓周遭的空氣更加滯悶難聞。

  這就是她獨排眾議、單純信賴的油坊掌櫃?!

  難道四少爺還是四少爺,果真捱不了油坊清苦踏實的日子?

  「哇呵!我們兄弟倆也該回去了,不然大哥你那個惡婆娘呀……」

  程大川大笑,哥倆好手挽著手,東倒西歪地走回家去。

  喜兒抬頭望向烏雲密佈的夜空,很快地以手背抹去眼角淚珠。

  「你們帶他進去,幫他換上乾淨的衣衫。」她鎮定地吩咐。

  「好的。」夥計們合力將江照影抬了進去。

  「等一下,你們摸摸他的口袋,應該有收回來的款子。」

  阿推和栗子四隻手摸遍了所有可能放錢的地方,兩人一起搖頭。

  「沒有?」喜兒最後一線希望破滅,聲音變得極度空虛。

  「小姐,我們去睡了。」小梨輕輕地拉了她的手。

  「小梨,你幫我溫壺茶,我有些事情得想一想,你忙完就去睡。」

  喜兒茫然地走回屋內,又坐到桌前,還是茫然地盯著燭火。

  她得想一想,很認真地想清楚才是,可此時此刻,她的心就像被剜開一個大洞,空蕩蕩的,再也無所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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