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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她說不出來那種感覺,明明是那個圓滾滾的白胖身子,也明明是那張無害的招牌笑容,卻不像之前總是白眼看人,擰著嘴角,帶著一抹殘忍的邪戾之氣;今晚,他的眼眸變得好黑、好深黝,好似一汪倒映天光雲影的深潭,嘴邊笑意是往上勾起來的圓弧,正好和笑彎的眉毛合成一輪滿月,這令他圓圓的娃娃臉看起來似乎溫和些,也稚氣多了,更像是一個套上大人衣服的大嬰兒。

  是受傷失憶的關係吧?她低下頭,還是不願看他。

  「小姑娘,那我該怎麼喊你?」他又殷勤地問道。

  她聲音硬硬地回答道:「我爹娘喊我柔兒。」

  「柔兒。」他輕輕念出這個名字,兩隻黑眼也笑得眯成一條線。「曲柔,柔兒,真是好聽的名字,一念出來,聲音就軟了、柔了、舒服了。」

  肉麻當有趣!曲柔當作沒聽到他的「甜言蜜語」。

  「說要送我去豔香閣,做什麼又放我在這裡?!」她憤怒道。

  「你想去豔香閣?不好啦!那我就看不到你、不能保護你了。」

  「鬼扯!胡說八道!」曲柔抓緊床柱,努力地撐住自己的身子。

  「本來就是『狐說』了。」他這下子有理說不清,只好抓抓頭髮,問道:「你要睡覺了嗎?鬧了一天,我也想睡了。」

  一聽到睡覺,她全身繃得僵硬,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起來。

  「我來瞧瞧,咱們該怎麼睡……」他打量著偌大的房間,有大床、大椅、大桌,那張長榻鋪上軟墊,看起來就是一個很好睡的小窩,窗下那張涼椅也不錯,夏天躺在青青的綠竹枝上一定很涼快……

  視線轉到窗外,竟然見到黑白無常哥倆好站在花園裡,甩了甩手上的拘魂索,神情愉快地向他頷首致意。

  嚇!他們就是不死心嗎!他箭也似地沖到窗邊,朝他們大叫道:「喂!你們還不走開?!快走!別再讓我見到你們!」

  碰地一聲,他用力關起窗戶,一扇扇檢查是否緊閉,務必做到滴水不漏……呃,雖然黑白無常想來就來,任何門牆都擋不住。

  起心動念,雙手畫出一個大圈,為整座屋子布下一個結界。

  黑白無常來了,柔兒勢必命在旦夕,他又箭也似地沖回床邊,緊張地瞧著她那張暈紅得快要燒起來的臉蛋。

  「你的臉紅得很奇怪……」他終於發現有異,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曲柔立刻去擋,手掌揮得用力了,就撞到他的下巴。

  「哎呀,差點咬到舌頭了。」他叫了一聲。

  曲柔以為他又要惱羞成怒,瞪大眼睛看他,準備隨時反擊。

  他揉了揉撞疼的下巴,再度俯下了身子。

  望著那對越來越近的黑眸,曲柔不寒而慄。他才被偷看「洞房花燭」的家丁給惹得火冒三丈,她又打他一掌,難道……她真以為自己還有力氣擋住暴怒的他嗎?

  不,她一定要為曲家、也要為自己堅強抵抗,他敢來一拳,她就回一腿,他要敢碰她,她就撞他,她絕不屈服哀求……但為什麼……無助的淚水卻是不聽使喚地流下?

  「你病了。」那只溫厚的掌心還是摸上了她燙熱的額頭。

  她閃不開,也沒力氣反抗,她強撐到此刻的心力幾乎渙散殆盡了。

  「打從回到江漢,就沒人為你請大夫嗎?」他憂心不已。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下了那場該死的大雨讓她淋出風寒了。

  「來,我扶你躺下來,讓我瞧瞧你的身體。」

  「不要!不要碰我……不……」

  「柔兒,你不要怕,我不會讓你死的。」

  「大惡狼!你放開我!」曲柔無力地嘶喊道。

  「我不是惡狼啦,我跟它不同種。柔兒,放輕鬆,手別揪著衣服,對啦,擺在身子兩邊,腳也別縮在肚子上,這樣好像把自己卷成刺蝟似地。嚇嚇,有一回我和刺帽打架,被它紮了幾針,真是痛死了。唔,現在不是聊天的時候,對了,你雙腳放下來,慢慢躺下,我幫你脫鞋子……」

  他的聲音出奇地柔和,像是輕哼小曲,又似孩提時代睡覺的竹搖籃,掛在廊下輕輕地搖呀搖,清風徐徐,將她搖得有些昏沉。

  曲柔依然止不住淚。怎麼了?為何她會不由自主地聽他「號令」?明明不想將自己擺平的,怎地全身又軟又重,連睜眼的力氣也沒了?

  她甚至連思考、害怕、流淚的力氣也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明,火燙的身子裡,仿佛注入了一道從山巔融化的雪水,清澈冰涼,沁人心脾,很快地就安撫下她燥熱不適的病體。

  睡了,沉沉地睡下了,不再擔憂恐懼,安然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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