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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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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荷杏眼圓睜,一臉不甘,「碰」一聲,將一碗熱茶放在地上,又扔下兩隻皮手套,壓低聲音吼道:「這熱茶是少爺要你喝的!還有,少爺要我們找鞋子給你穿,哼,我們哪來的小人鞋子!這是少爺不要的舊手套,反正要扔了,就施捨給你吧。哼!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心機這麼重,才剛來就會找少爺說話!什麼盤子瓶子的,想討好少爺啊」 銀荷越說越氣,對丁香的怨氣無處發洩,乾脆伸手用力一掐,硬是在柳依依細瘦的手臂上擰轉了一圈,這才趾高氣揚地轉回屋子裡。 好痛!柳依依咬緊唇瓣,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她趕忙扶住牆壁,抓緊撕下的春聯,慢慢地爬了下來。 幹嘛捏人?她又沒做錯事;本想捏回去以示抗議,但她忍住了。 她好不容易得來這份活兒,李管家警告她,要她尊重老爺夫人少爺,聽丫鬟姐姐的話,否則他們一個不高興,趕她出府,她就得回鄉下了。 她蹲下身子,愣愣地望了那碗茶半晌,眼裡的氤氳和茶水熱氣混而為一,朦朦朧朧的,她眼睫用力一眨,將所有的水霧都眨不見了。 她捧起茶水,慢慢啜飲,溫熱的茶水很快暖和了她的身子;她放下杯子,拿著從沒看過的皮手套,試著將自己的腳套了進去。 少爺的手大,她的腳小,她整只腳掌完全包覆在柔軟的皮手套裡面,冰涼的腳板慢慢回復了溫度。 謝謝少爺。她凍得紅咚咚的圓臉蛋綻出小小的梨渦,立刻忘記剛才還漫溢在心頭的孤寂感。 啪啪啪,踩著皮手套,再搬過凳子,爬上窗邊,又開始撕紅紙。 她還記得少爺看到這邊時,那很不高興的聲音所說出來的四個字。 「六畜興旺。」她小聲地念了出來,一字一字認清楚了。 舊的大丫鬟走了,新的大丫鬟升上來,兩年過去了。 十四歲的柳依依還是少爺屋裡的粗活丫鬟,每日就是忙著掃院子、提水、澆花、擦門廊、隨時供八仙女使喚跑腿,以及目送少爺來來去去。 兩年來,她幾乎沒再跟少爺說上一句話,八仙女頑強地鞏固地位,不讓她有任何機會靠近少爺。 呵!人活著就要有志氣,得不到少爺關愛的眼神也不會少一塊肉,想出人頭地只能靠自己,她才不攀附少爺呢。 柳依依坐在大榆樹下,抱著一簍字紙,興奮地翻看裡面的紙團。 夏日午後,日頭炎炎,正是好眠,少爺難得在家午睡,想也知道,八仙女歪在大廳上,癡心等著少爺隨時傳喚,等得無聊了,一個個打起盹來,全部見周公去了,說不定還會夢見少爺,流下滴滴晶瑩的口水呢。 柳依依撈著字紙,側耳傾聽了一會兒,除了微風輕拂樹葉的聲音外,悄無人聲,連蟬鳴都靜止了,偌大的院子裡只有她一個人「忙」著。 太好了,大家都睡了,沒人會喚她,她可得好好利用時間。 「觀自在……嗯,下面這是什麼字?」她抓著一張紙,左看右看,還是看不出名堂,決定先擱到一邊去。 「觀雲兄台雅鑒,謹訂於六月十五日午時,假萬花樓邀宴賞玩奇石……」她又揪起一張紙,一邊念著,一邊卻是猛搖頭,還沒念完就扔下紙,嘀咕道:「又是找少爺吃飯的請柬,我都會背了。少爺這樣不行啦,都十八歲了,還成日吃喝玩樂的,不長進喔。」 「看來我是惡名昭彰了。」 咦!好熟的聲音。柳依依仰起頭,眼前站著一個好高的人,頎長身子拉下一團肥短的黑影子,一半在耀眼的日光裡,一半沒入了樹蔭下,她順著那襲薄絲衣袍往上看,瞧見了一對帶著笑意的黑眸。 「少爺!」她這一驚非同小可,忙慌亂地撿拾丟了一地的字紙。 「你別忙了。」侯觀雲蹲了下來,笑眯眯地問道:「你拿了我寫廢的紙,躲在這裡玩什麼?」 「我不是玩,我正要去燒這些字紙。」 「捨不得燒吧?」侯觀雲指著樹蔭處,笑容比日頭還亮眼。「你往裡頭挪挪位置,我這身白肉才不會曬黑了。」 少爺有令,當丫鬟的總得聽話,她只得依言往樹邊移了過去,很不自在地看著少爺悠哉遊哉地搖著摺扇,盤腿坐到她的身邊。 大院子空蕩蕩的,八仙女兀自昏睡發春夢,殊不知她們夢中的少爺此刻正在外面和小丫頭涼快呢。 「觀自在菩薩。」搧風的人涼涼地冒出了一句。 「咦!」他念什麼?她趕緊望向身邊的紙頭,眼眸發亮,高興地道:「菩薩?這兩個字是菩薩?」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侯觀雲也不回答,又念了一句。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柳依依喜形於色,立刻拿指頭一個字一個字指著念,果然配合她已認得的字,串成了這一個句子。 「照見五……皆空。」她搶先念了出來,中間那個字她不認得,念不出來,她抬起眼,眨巴眨巴地望向少爺。 「嘿,你認得不少字嘛。」侯觀雲不念了,歪著頭看她。「有好幾次,老見你捧了我的字紙簍,好像尋寶似地。」 原來早就讓少爺瞧見了。事到如今,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柳依依神采飛揚地道:「我天天在少爺的院子掃地,掃了兩年,掃地的功力還是跟我六歲時一樣厲害,我不能到了十八歲出去時,還是只會六歲的本事。」 「所以你有空就偷學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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