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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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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喜歡喜兒,她是一個很好的姑娘,好到令我自慚形穢……」侯觀雲聲音沉悶,就像無邊的黑夜,令人窒息。「我曾經想娶她,那是出於內疚。可我不配娶她,她太好,像太陽一樣亮,又好比一面鏡子,反映出我們侯家污穢齷齪的黑暗面。」 柳依依仍然記得,少爺奉了老爺之命,以追求喜兒姑娘為手段,目的就是將百年歷史的程實油坊收為己有。 老爺巧取豪奪的經商行徑,她多少有所耳聞,這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那時她尚未開竅,總以為少爺就這麼聽命行事,認真追求起喜兒姑娘了。可如今才體會到,原來,少爺那些過度招搖的追求手法,不過是障眼法罷了,為的就是讓喜兒姑娘討厭他;那樣既能跟老爺交代,又能保全喜兒姑娘的油坊。當她方才在街上聽到江照影這麼說的時候,她還有一絲困惑,然而此時此刻,她已經完全明白了。 所以,他的歎氣是為了老爺、為了侯家,不全是為了喜兒姑娘? 少爺啊,心事藏得這麼深,何苦來哉?老是扮戲,偏又假戲真做,喜歡上了喜兒姑娘,這番用心和感情註定沒有結果,他很辛苦的啊。 「我既不能娶她,又不想娶那幾個表妹,所以我必須拜託你跟我『睡覺』,能擋得了一天是一天。」他又幽幽地道。 將來她離開之後呢?誰來幫他繼續擋下去?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小丫鬟又能擋得了多久?他是否從此就得被迫娶回不喜歡的表妹? 天!她無能為力。如果可以的話,她願能幫他永遠擋下去,直到他尋覓到他真正喜愛的那位姑娘。 她憂傷地直視抱頭無語的男人,輕輕按上他的左手腕。 「少爺,傷口還在流血,我幫你止血。」 她平抑忐忑不安的心跳,慢慢地將他的手從頭上拉下來。 只是皮肉擦傷,但血流卻是不止。她折好帕子,將他的手背緊緊纏繞起來,再用力按住傷口。 他任由她擺佈,而她也只是低著頭,盯住兩隻緊密交握的手。 深夜靜寂,兩人各懷心事,相通的,是彼此手心的熱度。 過了片刻,她放開了他的手,就著星光察看帕子,見那白帕不再滲出血漬,也就放下了心。 但這個仍然蜷縮蹲在地上的男人無法讓她放心,他好靜,靜得仿佛讓黑夜給凍凝在這條幽暗的小巷口,也彷佛以為擺出這樣的姿勢,就可以不必抬頭面對無邊無際的暗夜。 她不知要如何出言安慰,又怕說了讓他心煩,她能做的,就是再度握住他的手,另一手輕輕地、怯怯地撫上他的背。 像她照顧年幼妹妹的方式,她輕柔地拍撫他,一下,又一下,順著他的呼吸起伏,沉緩而柔和地安撫著他。 星子西墜,夜風已靜,慢慢地,他的呼吸不再急促,鼻息不再濃重,取而代之的是與她手勁同樣柔緩的規律呼吸。 「少爺,外面露水濕涼,我們回去了。」她輕聲道。 侯觀雲終於抬起頭,兩隻眼睛紅紅的,視線落在彼此交握的手上。 她沒有放手,而是使出力氣扶他,兩人一起站起了身子。 他仍似宿醉未醒,一時並未站穩,是以她立即頂住了他頎長的身形。 「依依?」他有些清楚了,眨眨眼,又搖搖頭。 「少爺,我扶你。」 「不……」他本想拒絕,他身強體壯,又沒病痛,怎就讓一個小丫鬟扶回房了?就算不怕別人看到,他自己也過意不去。 然而,她的手心溫溫軟軟的,在這個涼冽的初夏夜裡,不啻是一道溫暖的泉源,將暖流源源注入他的身體裡,令他不想放手。 這麼小的手,卻有足夠的力氣承擔他這麼大個兒的男人,他突然很想放鬆身子,就這麼倚靠著她不放了。 但他不能。即便她是一個任他使喚的丫鬟,他也不可能將重擔移轉到她那小小的肩頭。 「依依,我沒事了,我自己走。」 「是的,少爺。」她放開他,確定他可以踏出穩定的步伐後,再緊緊跟在他身後。 夜霧圍攏過來,悄悄地吞噬了侯家大宅。 圍牆外,瞬息萬變,令圍牆內的人措手不及。 侯府上上下下彌漫著一股不安的氣氛,因為老爺侯萬金涉及多項行賄案件,三天前被關進大牢裡了。 「糟了,侯家是不是要完蛋了?」荔紅沒心情彈琵琶了,不是因為聽琵琶的少爺已經三天不在家,而是……「我們還拿得到工錢嗎?」 「你還想工錢啊?我看連吃飯錢都沒了。」春碧擔心地道:「我聽他們說,占程實油坊啦、誣告江照影殺人啦,還只是買通知縣的小案子。老爺不只送錢給知縣、知府和一大堆大人,還從他們那兒拿到不少方便。你以為侯家這麼有錢,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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