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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談豆豆扶住嚇得發抖的寶貴,一回頭,就看見端木驥巍然站在後頭,她心臟怦怦亂跳,無暇去猜他是打哪兒冒出來的,鐵柵門後面那人比端木驥的出現更讓她驚疑不定。

  晦暗晚霞中,一道幽怨的寒光從鐵柵裡瞪了出來,令她毛骨悚然。

  「平王爺。」一個老太監提了油燈和食盒走進院子,一見端木驥,立刻哈腰鞠躬。

  「為什麼擅離職守?」端木驥冷聲質問。

  「小的、小的去取晚飯……」老太監結結巴巴回答。

  「裡面是誰?」談豆豆也質問道。

  「咦?你是……」老太監打量著一身常服的小姑娘。

  「見了皇太后還不問安嗎?」端木驥喝道。

  「啊!」老太監慌忙跪了下來。「小的不識皇太后,請娘娘……」

  「我才是皇太后!」裡面那人突然抓著鐵柵門搖個不停,尖聲叫道:「你們見到哀家還不下跪!」

  是女人!這又是哪來的皇太后?!談豆豆驚駭得差點站不住腳,手臂突然被一股力道穩穩地扶住,這才不致於讓她和寶貴一起跌倒。

  「別吵!」老太監爬起身,跑到鐵柵門前用力拍了回去。

  「她是福貴人。」端木驥見她站穩,這才放開她。

  「怎會有這個人?」談豆豆還是驚懼不已。

  自當上皇太后以來,她很用心地安置先帝所有的妃嬪,務必讓每個人安度晚年,可是妃嬪名單裡頭並沒有福貴人啊。

  端木驥望向正在開啟鐵柵門的老太監,緩聲道來:「二十年前,她是先帝最寵愛的福妃,她和侍女同時有孕,但她妒心重,怕侍女懷的是龍種,便下藥讓侍女流產。先帝知情後很生氣,連降福妃兩級為福貴人,但念在她有孕,仍讓她待產;後來她小產,落下一個死胎,是男孩,聽說當夜就瘋了,先帝遂將她遷入景屏軒靜養。」

  談豆豆抓著寶貴的手,不知是寶貴仍在發抖,還是自己也在顫抖。

  端木驥講的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後宮秘史?還是直接拿了戲臺的腳本唱給她聽?景屏軒,好有意境的名字!美其名是靜養,其實就是打入冷宮,福貴人待在這破院子一關就是二十年。

  「那也不用鎖著她呀。」她顫聲叫道。

  「娘娘,我們本來不鎖她的。」老太監已將食盒和油燈拿進房裡,走出來回話。「她沒事會坐在院子曬太陽,很安靜的,可最近……」他不安地望了平王爺一眼。

  「說。」端木驥沉聲道。

  「最近皇太后壽辰大典,外面很熱鬧,宮女來來去去談論,不免讓她聽去了。她這才知道原來先帝已經崩逝一年,當場又瘋了。」老太監說到最後,語氣略顯無奈。「她成日亂哭亂跑,小的不得已,這才和幾位總管商量,暫時將她鎖在屋內。」

  「我去看她。」談豆豆跨步就走。

  「不要進去。」端木驥立刻抓住她的手腕。

  她回頭,照例又是四目相瞪,她刻意不看他那複雜難解的眸光,哼了一聲,右手用力甩開,跑進了鐵柵門裡。

  屋裡屋外,仿若兩個世界。屋外秋風爽冽,屋內氣滯暗悶。

  福貴人坐在桌前,低頭抱著一團事物,肮髒油膩的灰發也不挽起,就垂在腦後拖到地上,身穿一襲式樣高貴的灰黃絲緞衣衫……等等!那個灰黃色是滲進衣裳紋飾的污垢和泥塵啊,她是多久沒換下這身衫子了?

  福貴人聽到聲音,遲緩地抬起一張汙黑的臉,看到了眼前的女子,笑嘻嘻地舉起懷裡的枕頭。「給你瞧瞧,我皇兒長得多好看呀。」

  談豆豆拿手捂住嘴,明明是想幫她,卻還是震驚得不知如何是好,雙腳不覺害怕地退後,背部就撞進了一道肉牆裡。

  「嘻,你是太子喔,萬歲爺說要立我為皇后耶。」福貴人抱著枕頭猛親個不停,突然爆出哭聲。「嗚嗚,萬歲爺死了……我的狠心萬歲爺死了!」她哭著哭著,竟然又變成了淒厲的笑聲。「嘿!兒啊,那你不就成了皇帝,哀家成了皇太后。哈哈!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用不完的錦衣玉食啊!」

  老太監習以為常,在旁解釋道:「太醫開了安眠藥方,我摻在飯裡讓她服下,她吃了就會睡去,再過個幾天,就不瘋了。」

  「為什麼會這樣……」談豆豆還是無法接受眼前的景況。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升起,她明白為何妃嬪名單中沒有福貴人了。

  一個犯了錯的妃子,幽居冷宮二十年,無人關心,無人照料,活生生地被這世間遺忘,仿佛不曾存在……

  「娘娘,我們走吧。」寶貴心裡害怕,猛拉著她。

  「臣送娘娘回宮。」端木驥放開一直扶住她身子的雙臂。

  「兒啊,乖乖吃飯喔,趕明兒就冊封你為太子了,呵呵。」

  福貴人一口吃著飯,一口喂著她的「太子」,笑得十分滿足。

  談豆豆木然地移開視線,讓寶貴扶了出去,木然地抬頭望向漆黑如墨的天際,木然地低頭,木然地走進了黑夜的深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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