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段可染 > 花月正春風 | 上頁 下頁 |
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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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順子的雙眉一皺,成了個「一」字,「翩翩姐?什麼是殘花敗柳?剛才有個騎馬的公子在這兒喝酒時,桃紅說你是殘花敗柳,還說什麼你和安大哥有一腿,現在她又說『滿地殘花敗柳』,難道你是『滿地』嗎?『滿地』是你的另一個名字嗎?『有一腿』又是什麼意思?」 他的語氣充滿了孩童的好奇,並無特別之處,產生的效果卻比千鈞巨石激起的波浪還要大。皇甫翩翩只覺得心裡悶得難受,就像大冬天裡淋了雨,被濕漉漉的棉衣裹著一樣,又冷又重。她的手直哆嗦,酒杯「啪」的一聲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白瓷,旋轉著,慢慢停了下來。 難怪唐玉清會那麼匆忙地趕回去,他一定是打算去找安戲蝶或者她來確認事實! 但願唐玉清還沒有遇見安戲蝶,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她懵懵懂懂地站起來,提起裙腳,飛快地向外跑去。但願還來得及! 馬跑得太快,酸風直射眸子,眼淚似乎要奔湧而出。唐玉清內心的諸多疑問也像這淚水一樣急於找到發洩的途徑,其情之急切,勢如脫韁野馬,絕非人力所能束縛。他多麼希望能早點見到安戲蝶或者皇甫翩翩啊,只需要他們一個否定的眼神,就能證實桃紅所說的話只不過是譫語妄言而已。 天從人願,在聚賢莊的粉牆外,他橫轉馬頭,攔住了安戲蝶的去路。 安戲蝶懶洋洋地望著他,眼裡沒有任何表情。 他反倒躊躇起來。跳下馬,橫執著寶劍,不知該如何啟齒。他自認為安戲蝶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他應該無條件地相信他才對,怎麼能夠因為聽了一些蜚短流長,就動搖自己的信念呢?然而,不安和懷疑像無數隻蟲子一樣咬齧著他的心,使他再也無法阻擋亟待得到解答的問題脫口而出:「你對翩翩……做了什麼?」 他還真年輕!安戲蝶望著唐玉清那張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的臉,有些走神。他已經二十七歲了,而唐玉清才二十二歲,對於與自己同齡和比自己年紀小的人,他一向不大看得起,更別說把他們當成朋友。至於唐玉清一廂情願地認他為知己,除了讓他覺得有些費解之外,剩下的便全是可笑了。他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但是這種想法又豈是未經歷過苦難的唐玉清所能理解的呢? 「她已經是我的人了。」他輕描淡寫地將實情一言以蔽之。 唐玉清渾身的血一起湧上了頭。安戲蝶的話猶如晴天霹靂,殘酷地打破了他的兩個夢:對愛情生活的憧憬和對溫暖的友誼的嚮往。他捏緊劍柄,牙齒咬得格格響,眼裡的痛苦、嫌惡、屈辱達到了極點。在滿腔仇憤的驅使下,他渾渾噩噩地拔劍出鞘,將全身的功力運用在右手上,恨恨地向安戲蝶的左胸刺去。當他發現安戲蝶並沒有閃避的意思時,想收勢已經來不及,只能硬生生地將劍尖向上移了半分,正正刺在安戲蝶的肩膀上;劍抽出時,豔麗的、驚心的血在劍尖凝聚、滴落。 安戲蝶連退了幾步,吐出一大口鮮血,臉色慘白得可怕。 「你的心太軟了。」硬撐著一口氣,他擦擦嘴角,強笑道,「明天晚上我會帶翩翩走。」 「皇甫翩翩是我的!你永遠也別想得到她!」唐玉清的臉色比他的還難看,「還有,請你馬上離開岳陽,否則,休怪聚賢莊的人對你不客氣!」 「能得到聚賢莊的眷顧,真讓我受寵若驚。」安戲蝶輕咳一聲,慢慢道,「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要將翩翩帶走。」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唐玉清鋼牙緊咬,寶劍在手中發出嗜血的錚錚聲,一種被欺騙的、難以忍受的痛楚在胸口擴散,越來越大,大到讓他看不清今後的路該往哪個方向延伸。 安戲蝶被他這種大惑不解的質問深深地觸動了,幾乎有些痛心起來,張開嘴,想說點什麼,終究說不出來,舌頭似乎有千斤重,休想抬得動。正在這時,一個溫柔而急促的聲音傳了過來:「師兄,你怎麼了?」原來是剛回轉聚賢莊的謝幽娘聽到動靜,又踅了出來。她滿臉驚慌地跑到他的身邊,尖叫一聲,幾乎要暈厥過去。 「不礙事。用不著擔心。」安戲蝶柔聲回答。說罷,用右手捂住左肩,踉踉蹌蹌往客棧走去。 唐玉清倚著牆壁緩緩蹲下去,眼角,竟也滴下了兩滴虎淚;心頭,比水還涼、比冰更冷。 謝幽娘勉強沒讓自己倒下去,柳眉微蹙,看看安戲蝶,又看看唐玉清,一跺足,追上去,顧不得避嫌,強忍住噁心,攙住了安戲蝶的胳膊。 回到房時,安戲蝶已經有些頭暈目眩。 「師兄,你怎麼樣?」謝幽娘關切地問道。她根本不敢看他的傷口。 「不要緊,我有上好的金創藥,就在牆角的箱子裡,你幫我拿一下。」安戲蝶解開了衣襟,看到那貫穿胸背的劍孔,也不免有些後怕。假如唐玉清下手再狠一點……不!沒有假如!他算准了唐玉清一定會手下留情,否則他絕對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和皇甫翩翩的未來作賭注。 謝幽娘將金創藥遞了過來,當看到他胸前的傷口時,不由骨軟筋麻,腸胃翻騰,再也控制不住,跑到牆角大吐特吐起來。 安戲蝶苦笑一聲,拿了藥敷在傷口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眯細了眼睛。隨便撕下一條衣帶,草草包住傷口後,他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來。挪移到床上,沉重地躺下去,趁著神志還算清醒,他瞥了一眼嘔吐完畢、正在旁邊暗暗垂淚的謝幽娘,費力道:「小師妹,對不起,我忘了你見不得血。」 謝幽娘啜泣著,在床邊坐下,拿了自己貼身用的香帕,替他擦拭血跡。胃裡嘔空了,看到血,也就沒有先前那麼難受了。 「疼嗎?」她柔聲問道。 安戲蝶心裡掠過一絲柔情,微微搖了搖頭。 謝幽娘的手透過香帕撫摸著他的肩膀,他的胸部和胳膊比以前還要強壯。一波突發的、愛戀的狂潮在她的心湖掀起,沖得她頭昏腦漲。微微張開檀口,她顫聲道:「師兄,帶我走吧!」 「傻瓜,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安戲蝶根本就以為她說的是玩笑話,揮揮手,道,「你先回去吧。」 「真的!我說的是真的!」謝幽娘急道,一雙如煙似霧的眸子含悲帶怨,惹人憐愛。 安戲蝶想說點什麼來勸慰她,卻實在沒有多餘的氣力;極度疲倦地合上眼,非常非常想念那個有主見、不需要別人操心的女孩子……他的神志漸漸模糊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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